闽地有村,名唤青岩。村后是叠嶂的危崖,崖壁上生着各种药草,村里人靠采药换些米粮。阿蘅嫁过来时,婆婆正犯咳疾,常常咳得整宿睡不着,床头的帕子总染着星星点点的血。阿蘅每日天不亮就背着竹篓上山,采些枇杷叶、百合根,熬成稠稠的药汤,端到婆婆床前时,手腕还浸着被药罐烫的红印子。
这年入秋,婆婆的咳疾突然加重,夜里喘得像拉风箱,药汁都喂不进去了。村里的老郎中捻着白胡子直叹气:"这是肺里生了寒痨,寻常草药压不住,得用崖顶那株百年当归。可那地方......"他顿了顿,"十年前张猎户的儿子上去采药,至今没见着尸首。"
阿蘅攥着药杵的手紧了紧。她记得上个月跟着王婶上山,远远望过那崖顶——石缝里斜生着一株草,叶片像手掌,茎秆泛着紫红,风过时抖得像要落下来。"那定是当归。"她当时对王婶说,"我明日就去采。"
第二日鸡叫头遍,阿蘅就出发了。她腰里别着镰刀,肩上挂着水囊,沿着羊肠小道往深处走。越往上,山路越陡,石缝里的野藤都枯了,踩上去"咔嚓"响。她爬过三道山梁,绕过两处深涧,日头爬到头顶时,终于望见了那株当归。
可算找着了!阿蘅心头一喜,攀着旁边的老松树往上挪。那松树生在崖壁凹处,枝桠虬结,倒像是天然的梯子。她刚够到当归的茎秆,正想用镰刀割,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咔啦"一声——松枝断了!
阿蘅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往崖下坠去。风灌进耳朵里,她看见断枝在头顶摇晃,看见崖壁上的野菊被带得东倒西歪,看见自己的竹篓"啪"地撞在石头上,草药撒了一地。她想喊"婆婆",可喉咙被风堵住了,只来得及闭闭眼,等着撞在石头上的疼。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她落在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上,像是被谁托住了。睁眼时,见自己正趴在一块斜斜的石台上,身下是密匝匝的草叶。那草叶带着股清苦的香气,沾着晨露,凉丝丝的贴在她脸上。
"傻丫头。"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蘅抬头,看见云雾里站着个白胡子老头,穿着青布衫,手里拄着根藤杖。"你可知这崖叫'断魂崖'?十年来摔死的人,骨头都化在石头缝里了。"
阿蘅想爬起来,可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只勉强扯出个笑:"老丈,我......我是来采当归的。我婆婆病得厉害......"
"为救婆婆,连命都不要了?"老头眯眼瞧她,"你这娃子,心善得紧。"他抬手往石台上一指,"你且看。"
阿蘅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这才发现脚下的草叶有些特别——叶片呈掌状分裂,茎秆泛着淡紫,正是她要找的当归。可奇怪的是,这些草不是长在石缝里,而是从她身下漫开,像是要把她整个人裹进去。
"你可知这株百年当归,本是要等个至孝之人来采的?"老头的声音变得轻了,"它等了几百年,等的就是你这样的心。"他抬手一拂,石台边的野藤突然缠上阿蘅的腰,"我送你些造化。"
阿蘅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浑身发烫。皮肤下像是有什么在蠕动,疼得她咬破了嘴唇。她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细碎的声响,指甲变成了细长的叶子,头发散开来,竟成了柔软的草茎。风掠过她的脸,不再有刺痛,只余下清冽的药香。
"成了。"老头的声音渐远,"往后你便在这崖上,替人消灾,替己解怨。"
阿蘅想再喊一声婆婆,可喉咙里只能发出簌簌的响动。她低头看自己——哪里还有人的模样?分明是一株当归,茎秆上还挂着几滴未干的露水,叶片上沾着她坠崖时蹭的红,倒像是开败的花。
再说青岩村的婆婆。自阿蘅走后,她烧得更厉害了,迷迷糊糊总喊"阿蘅"。王婶端来药汁,她摆摆手:"我不喝,我要等我孙女儿煎的药,她总说'婆婆你尝尝,这回不那么苦了'。"
第三日夜里,婆婆突然挣扎着要起身。王婶拦不住,只得扶着她往村外走。"阿蘅该回来了,"她念叨着,"她采了当归,该回来了。"
两人摸黑上了山。山路还是那么陡,婆婆却走得稳当,像是有人在前面牵着。快到崖顶时,王婶突然停住脚步——月光下,崖壁上漫山遍野都是紫红色的草,风一吹,草浪翻涌,像是有千万人在低声呼唤。
"阿蘅!"婆婆颤巍巍地伸出手,触到最近的草茎。那草叶凉丝丝的,带着熟悉的药香,和阿蘅熬的药汁一个味儿。"阿蘅,是娘啊......"她哭出了声,"娘错了,不该让你去采药的......"
山风突然大了,草浪翻卷得更急。每片草叶都轻轻颤动,像是在应和婆婆的哭声。王婶吓得后退两步,却见婆婆跪在草丛里,把脸埋进草叶间,眼泪浸湿了好大一片地方。
"阿蘅,娘给你唱那首童谣吧......"婆婆抽抽搭搭地开口,"月光光,照地堂,阿囡睡在摇篮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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