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村的晨雾还未散尽,柳氏就揣着一摞黄纸出了门。她要去村后半里的土地庙,求子的心思在肚子里揣了三年,比灶膛里的火还熬人。庙前的老槐树抽了新芽,枝桠上还挂着去年除夕挂的红绸,被风掀起一角,扑簌簌扫过她青布衫的袖口。
"土地公显显灵吧。"她蹲在香案前,把黄纸一张张摊开,火折子刚凑过去,火星子突然"噼啪"炸响,惊得她手一抖,半叠纸飘落在地。等重新点着,烟里竟漫出一股子异香,像松针混着野菊,直往人鼻尖里钻。柳氏正愣神,迷迷糊糊就合上了眼。
梦里有座青青山谷,溪水撞着石头叮咚响。她顺着溪走,转过一片野蔷薇,忽见一只斑斓猛虎从灌木丛里踱出来。那虎比牛犊还大,额间却有团白毛,像朵开歪了的莲花。柳氏吓得后退,却听老虎低低吼了一声,声音竟像婴儿啼哭。再抬头,虎背上竟驮着个襁褓,红绸子裹着,露出个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正望着她。
"娘。"那婴孩忽然开口,声音脆生生的。柳氏这才发现,他脚踝上有圈浅黄的毛,像极了虎崽的斑纹。她伸手去抱,那婴孩却"哧溜"钻进她怀里,暖烘烘的,比灶上的热炕头还舒服。
"吱呀——"
柳氏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趴在香案上,怀里真抱着个襁褓。接生婆颤巍巍的手刚把脐带剪断,她就凑过去看,见那婴孩脚踝上果然有圈淡金色的绒毛,在晨光里泛着细弱的光。接生婆"哎呀"一声:"这胎记...倒像虎纹呢。"
"就叫虎儿吧。"柳氏轻轻摸了摸那圈毛,眼里是化不开的柔。
虎儿长到三岁,别的娃还在爬,他已经能扶着门框站起来。最奇的是他脚底板,总像沾着层软乎乎的毛,跑起来"沙沙"响,像小兽踩过草地。柳氏早给他备下了虎头鞋——用的是自家染坊最艳的红布,鞋头的虎眼是两枚磨得发亮的铜钱,眉毛是用金线绣的,针脚密得能数清。她蹲在门槛上给虎儿穿鞋,手指抚过他脚踝的绒毛:"虎儿穿了虎头鞋,就能镇住身上的野气,像小老虎守着山头似的,护好自个儿。"
虎儿似懂非懂地点头,蹬着虎头鞋在院子里跑,撞翻了瓦罐,碰倒了菜筐,却从来不哭。柳氏也不骂,只笑着追上去,替他拍掉身上的泥:"小祖宗,慢些跑,仔细摔着。"有回他被村头的狗吓着,躲在她怀里发抖,柳氏就把他抱上炕,烧了两大盆热水,给他擦身时轻声说:"虎儿莫怕,娘在呢。你脚上的虎纹是天给的福,不是灾。"
十八年过得比屋檐下的燕子还快。虎儿长成了大小伙子,个子比村头的老榆树还高,背影像座小山。他不爱跟人凑堆儿,却总默默帮着张婶挑水,替王伯修篱笆。村里人都说:"柳家的虎儿,看着凶,实心眼儿着呢。"只有柳氏知道,每到月圆夜,虎儿就会去后山的竹林里,脱了鞋,赤着脚踩在青石板上。她曾偷偷跟去过一回,见他仰头对着月亮长啸,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孤寂,脚踝的绒毛在月光下泛着金,真像只蓄势待发的虎。
变故是从那个穿灰布袈裟的和尚开始的。
那天晌午,和尚敲着木鱼进了村,说是云游至此,要在土地庙挂单。柳氏端了碗茶递过去,和尚接碗时,目光突然扫过她身后的虎儿——虎儿正蹲在门槛上,给她补虎头鞋的鞋帮,针脚歪歪扭扭的。"小师傅可是累了?"柳氏笑着问。和尚却没接话,盯着虎儿的脚踝看了半日,才慢慢道:"女施主,令郎这双鞋,倒是讲究。"
柳氏心里"咯噔"一下。她做的虎头鞋,鞋帮里缝着七根雄鸡毛,是镇邪的。可和尚这么一说,倒像看出了什么门道。
当晚,柳氏辗转难眠。她摸黑爬起来,翻出压在箱底的旧布包——里面是她年轻时求来的"镇儿符",还有半块从土地庙求来的虎骨。正攥着这些东西发呆,忽听院外有动静。她扒着窗纸往外看,只见那和尚正站在虎儿的房门前,手里捏着串檀木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孽障,还不现形!"和尚突然大喝一声,佛珠"哗啦"落地。虎儿的房门"砰"地被撞开,柳氏看见儿子站在月光里,双眼泛着幽绿的光,脚踝的绒毛根根竖起,活像只要扑人的虎。
"娘!"虎儿的声音变了,带着兽类的嘶哑,"那和尚要揭我的鞋!"
柳氏这才发现,和尚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正往虎儿的脚踝划去。她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抄起门后的顶门棍砸向和尚。和尚反手一推,柳氏撞在墙上,额头磕出了血。但她顾不上疼,爬起来就扑向虎儿的脚——那双虎头鞋是她的命,是镇住虎儿野性的绳。
"你疯了!"和尚吼道,"这小子根本不是人,他是山君的种!揭了他的鞋,就能取了虎灵,我就能......"
"住嘴!"柳氏抄起地上的剪刀,抵在自己脖子上,"你敢动虎儿一根汗毛,我就死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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