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那股子香灰混着陈年木头的冷气,像是渗进了侯府书房的地砖缝。陈默攥着那张素纸坟图枯坐半宿,肋下那块青紫淤痕一跳一跳地抽痛,搅得他太阳穴发胀。玄尘子那句“易夭折”如同冰锥悬在头顶,偏生又点出陈家祖坟所在——是示警?还是索命的引子?
天刚透点灰,院外就炸了锅。刘二狗连滚带爬撞进来,嗓子劈了叉:“东家!东家!了不得了!西城官仓……霉了!霉透了!满仓的新米!一夜之间!全……全长绿毛了!那味儿……呕……”他话没说完,扶着门框干呕起来,脸憋得发紫。
霉了?陈默眼皮一跳。皇史宬那些饿殍遍野的旧档墨迹还没干透!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旧袍子就往外走,肋下闷痛也顾不上了。
西城官仓那几排高耸的土仓房,此刻被兵丁围得铁桶一般。仓门大开,一股子浓烈刺鼻的、混合着腐米酸臭和某种刺鼻的硫磺焦糊味,如同开了盖的泔水桶,猛地糊了人一脸!熏得人脑仁嗡嗡直响!
仓里一片狼藉。成堆成堆的麻袋瘫在地上,袋口敞着,里面本该是白花花的新米,此刻却糊满了厚厚的、墨绿色的霉斑!霉斑上还挂着灰白色的菌丝,如同腐烂的苔藓!那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几个穿着皂衣的仓吏捂着口鼻,用长木叉子扒拉着霉米堆,脸色比霉米还难看。
陈默蹲下身,抓了一把霉米。米粒入手湿黏滑腻,指尖搓开霉斑,底下露出的米粒干瘪发黄,根本不是新米的成色!他捻起一点霉粉凑到鼻尖,那刺鼻的硫磺焦糊味更浓了!像是烧糊了的臭鸡蛋混着劣质炮仗的硝烟味!
“放屁!”旁边一个穿着绸褂子的粮商跳脚大骂,唾沫星子喷了仓吏一脸,“老子昨儿才押车送来的新米!粒粒饱满!一夜就霉成这样?!定是你们仓里耗子洞漏雨!要么就是你们这些杀才监守自盗!换了老子的好米!”
仓吏苦着脸:“王掌柜!真没动手脚!您瞧瞧!这霉……霉得邪性!不止您一家!昨儿夜里入库的几家……全……全霉了!”
陈默没理会争吵,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麻袋。他捡起半截被扯断的麻绳头。绳头断口处,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普通麻线的靛青色丝线!捻在指腹,触感微硬,带着点滑腻感。他凑近鼻尖,除了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苦涩气?像是某种浸泡过的染料残留。
“这麻袋……”陈默捏着绳头,声音嘶哑,“入库前……是谁验的?”
仓吏一愣:“都……都是按老规矩……库头老张带人点数过秤……袋子……袋子看着都是新麻袋……没……没破没漏……”
“新麻袋?”陈默冷笑,指腹捻着那点靛青丝线,“新麻袋的缝线……染靛蓝作甚?防虫?还是……留记号?”
仓吏脸色骤变!
…………
侯府账房里,算盘珠子噼啪响得如同疾雨。钱算子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在油腻的算盘杆上翻飞,快得只见残影。他面前摊着厚厚几摞账册,旁边还堆着从霉变粮仓带回来的几截麻绳头和破麻袋片。
刘二狗提溜着个沾满泥浆的破麻袋进来,“咚”地扔在地上:“东家!城北马家集那边也霉了!仓吏说……袋子看着新,可……可缝线不对劲!”
钱算子眼皮都没抬,只伸出两根枯树枝似的手指,捻起袋口一处缝线。指甲在粗硬的麻线上刮了几下,刮掉一层泥垢,露出底下同样靛青色的细丝线!他浑浊的眼珠在灯下闪了闪,指头捻着那点靛青,凑到鼻尖嗅了嗅,又飞快地拨了几下算盘珠。
“东家,”钱算子声音平板得像念流水账,“西城仓霉米七百石,麻袋三百条。城北马家集霉米四百石,麻袋一百八十条。缝线靛青,线芯浸过‘苦艾汁’混‘靛蓝草根’熬的浆水。味苦,驱虫是假……”他顿了顿,指甲在算盘框上轻轻一磕,“留暗记是真。”
他翻开一本账册,枯指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点了几下:“靛蓝草根……京郊药铺上月统共出库一百斤。其中八十斤……被‘永济堂’以‘染坊用料’之名提走。”他眼皮微抬,浑浊的眼珠看向陈默,“永济堂……明面掌柜姓李,暗股……姓柳。”
柳!
一个字!
如同淬毒的针!
陈默瞳孔骤缩!肋下闷痛骤然尖锐!柳如霜那张癫狂扭曲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但随即被他压下!柳家倒了!柳如霜已押往北疆!是残余势力?还是……借尸还魂?!
“不止米!”老屠粗嘎的嗓子在门外炸响!他风风火火闯进来,一身牲口棚的臊气,手里还拎着半截血糊糊的牛肠子!“东家!庄子上的牛!病倒三头了!口吐白沫!拉稀带血!眼瞅着不行了!兽医说是……是瘟病!”
瘟病?!陈默心头猛地一沉!粮霉!畜瘟!这是要绝人生路!
他豁然起身:“带路!”
庄子后头的牲口棚臭气熏天。几头壮硕的黄牛瘫在烂草堆里,口鼻淌着粘稠的白沫,肚子胀得像鼓,眼睛赤红,喘气如同破风箱。棚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臊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熟悉的硫磺焦糊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