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再次陷入死寂。陈默看着桌上那诱人的点心,眼神冷得像冰。他用油布小心翼翼地将点心整个包起,如同处理瘟疫之物。然后重新坐下,守着依旧气息奄奄的陈忠,静静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煎熬如同钝刀割肉。夜风吹得窗户木板的缝隙呜呜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被急促叩响。刘二狗带着一股冷风冲了进来,后头跟着三人。为首那个一脸市井油滑气,正是黄三儿。他身后两个汉子一身短打,动作麻利,眼神带着久在市井摸爬的狡黠,此刻却都有些惊疑不定。
“公爷,”黄三儿抹了把脸,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后怕,“按您的吩咐,兄弟们吊上了那两个内侍老爷,一直跟到宣武门外,没敢再往里,怕惹眼。那两个爷走得不紧不慢,快到金水河拐角最偏那片柳树窝子时,队伍后面那个矮个儿的小公公……”他咽了口唾沫,左右看看,才继续道,“就是瞧着最木讷那个,趁着前头那高个儿没留意,左右飞快瞅了两眼,伸手往怀里一掏,往河里头一甩,有个小油纸包掉进水里!他动作快得很,跟没事人似的,脚步都没停!要不是咱家三小子眼毒,盯得死紧,差点就晃过去了!”
旁边一个瘦高个混混连连点头,补充道:“小的看得真真儿的!那纸包黄不拉几的,就指甲盖那么点儿大,‘噗通’一下就没了影!”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宣武门外,金水河拐角……那是条支流汇入主河的地方,水流湍急,暗流涌动!纸包!
“有劳三位,”陈默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塞给黄三儿,动作沉稳,声音却带着金属般的冷意,“二狗,再拿些钱,请黄老哥现在立刻去河边,给我找个捞漂儿的好手来!趁着天黑,去那个拐角柳树窝给我捞!我要那水里的东西!”
黄三儿掂了掂银子,眼中贪光一闪,拍着胸脯:“公爷放心!包在小的身上!”立刻带人风风火火去了。
刘二狗追着去给赏钱。
等待的过程比先前更加漫长。
下半夜,万籁俱寂。小院的门被轻轻推开,黄三儿和一个浑身湿漉漉、打着哆嗦的老渔夫闪了进来。渔夫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同样湿透的黄色小油纸包,小心翼翼地递到陈默面前,牙齿打颤:“公……公爷……捞着了!就是这小玩意儿,卡在柳树根缝里了!老小儿……冻…冻坏了。”
陈默接过那纸包,纸已被泡得发软发皱,上面的花纹都模糊了,但依稀能辨出是内廷特供的一种包装印鉴图案。他小心翼翼地摊开纸包。
里面已经空了,只残留着一点点粘在纸上的、橘红色的粉末,细如尘埃,在油灯下闪烁着一种妖异而危险的光泽。
陈默的指尖一颤。
鹤顶红!
剧毒!沾之即毙!无药可救!
对方的心思何其歹毒!银针试不出,老鼠验不出,毒不在点心,而在包装!一旦他或刘二狗动手去拆这油纸包,尤其是馋嘴如刘二狗,极可能沾染上!或者待他存放点心,纸包上的毒粉也可能缓慢沾染食物!这是一种近乎无解的接触性杀招!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陈默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对方不仅算准了他验毒的方式,更利用了他可能的轻视!这绝非简单的影楼手段。宫廷赏赐环节已被渗透!能如此精准地将毒物伪装成御赐物品送到他面前,这背后那只推手的力量,已触目惊心!
他捏着那张残留着致命粉末的油纸,指尖冰凉。抬眼望向窗外,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如同深渊巨口,直欲吞噬一切。而在那夜色尽头,似乎能隐隐看到宋府方向那高高翘起的冰冷飞檐。
小院内油灯如豆,将残留毒粉的油纸包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如同一条蛰伏的剧毒蜈蚣。
御赐糕点包裹纸上残留的那抹橘红色,连着几日都在陈默眼前晃荡,粘腻又阴冷,像是干涸的毒蛇粘液。他知道自己已是砧板上的鱼,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侥幸。院门紧闭,陈忠卧榻的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更添三分沉重。
礼部那边却捎来了催取文魁文书凭证的信儿,手续终究绕不过去。
“东家,这……外头太凶险,要不我去替您取?”刘二狗的脸皱成了风干的橘皮,满是不安。
陈默摇头,嘶哑道:“不合规矩,点名道姓的文书,得自己去画押。”他顿了顿,“叫老屠和王墩子来,让他们陪着走一趟。”
老屠以前在南城菜市口摆肉摊,剁骨刀耍得人胆寒,一脸横肉天生自带“莫挨老子”的煞气;王墩子则在东码头扛了十几年大包,腰阔十围,一身疙瘩肉看着就敦实扛砸。这二位是刘二狗几番周折才寻摸来的民间人物,手脚算干净,不沾帮派,主打一个皮糙肉厚和——便宜。
老屠进门时,腰后鼓鼓囊囊别着他那把吃饭的家伙,厚背宽刃的剁骨刀,刀刃磨得雪亮,自称“走夜路拍野狗的”,那凶悍的眼神也确实像能活劈了野狗。王墩子则咧着嘴憨厚一笑,袖子撸起露出手臂上坟起的腱子肉,活像两根老树的虬结老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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