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一片嗡嗡的附和声,夹杂着低低的窃笑和愈发肆无忌惮的议论。
“金丝鸟?茅草窝!赵公子形容得太贴切了!”
“啧啧啧,臊也臊死了!”
“陈小子脸都白了吧?吓的?”
“呸,活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
柳如霜得到赵谦递过来的“金丝雀”台阶,像是得了天大的褒奖,那猩红的嘴唇弯起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被娇宠的得意。她挺了挺胸脯,脖颈上那串略显浑浊的珍珠随之晃动。她松开挽着赵谦的手,径直朝前走了两步,停在距离陈默不过三尺远的地方。寒风卷起她崭新的织锦裙摆,新布料特有的气味混着她身上的脂粉味扑面而来。
她从贴身衣袖里,捻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红纸。
纸红得有些俗艳,边角有些明显的磨损卷曲,沾染上了些许衣物的味道。她捏着那张纸的一角,伸出一根涂着亮红蔻丹的食指,用那尖细的指甲,极其缓慢、如同凌迟般,一点点地将折叠的红纸捻开。
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拖延和展示,仿佛那不是一纸婚约,而是一件值得细细把玩的稀罕物什。她下巴微扬,眼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默因寒冷而微微发青的脸,声音却仿佛淬了寒冰:
“睁大眼看清楚!” 她猛地用力一抖手腕!那张展开的婚书“哗啦”一声绷紧,像一面小小的、劣质的旗帜在风中扬起一角,“陈——默!”
她用那根尖利的指甲狠狠戳在红纸左上角新郎姓名处那两个清晰墨字上,力道之猛,像是要把那两个字从纸上抠下来!
“念着点你们陈家当年还剩二两油的时候,我爹才肯点这个头!如今呢?”她杏眼圆睁,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刻毒,目光刀子一样剜过陈默身后的破院,“你们那点油星子早被耗子都舔干净了!米缸空得能跑马绕圈!耗子进去都得哭着出来!陈大少爷啊陈大少爷——”
她逼近一步,那张描画精致的脸离陈默更近了,香粉气直冲陈默鼻腔。那涂得鲜艳的唇瓣开合,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沾着毒汁的冰棱:
“你还当自己是当年那镶了银边的破招牌哪?!你觉着……现如今你这副连烂泥坑里都不愿要的穷酸德性,”她捏着婚书的手猛地前送,粗糙的红纸边沿带着风,像一块钝器一样,狠狠拍在陈默的胸口!发出“啪”一声闷响!“还配得上我柳如霜?!”
纸张的粗粝感隔着薄薄的、湿冷的粗布衣料砸在胸骨上。并不疼。但那一下拍击,却像把一块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心头,烫得他整个胸腔都一阵紧缩,憋闷得喘不过气!屈辱感如同毒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又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里钻!
陈默被那一下撞击拍得微微后仰,身体僵硬,脚步踉跄了半步才稳住。他胸口那被拍中的位置,清晰地感觉到那张廉价红纸传递过来的力度和恶意,还有……婚书纸质特有的、略粗糙的摩擦感。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了拍在胸口的婚书上。
视线穿透那薄薄的红纸,先是模糊,随即像被什么无形力量吸扯着,猛地聚焦。
聚焦在那红纸正中,男方签名那一栏。
熟悉的字迹。
带着一种久远记忆里、属于少年人特有的、竭力摹仿馆阁体却依旧显得生涩拘谨的笔锋。笔画用力,略显刻板僵硬,在艳俗的红纸上洇出些许墨色。墨是新墨吗?不,显然不是,笔迹边缘有丝丝缕缕的毛边,是墨迹半干后被反复收叠摩擦留下的。
那是……原主的签名?
陈……默?
两个字撞进脑海深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溅起浑浊的涟漪,搅动着沉寂的淤泥!
一些被刻意尘封、不愿去碰触的模糊画面,如同隔了层脏污的毛玻璃,猛地晃动起来——
一个眉眼依稀与他有几分相似,却更瘦弱、更苍白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但还算整洁的布衫。是原主!他正局促不安地站在一家布置还算体面的厅堂里。四周似乎挂着字画,但都蒙着一层岁月的灰。对面一个面色严肃、身穿缎面长袍的中年男人坐在上首位置,眼神审视……
“……那……柳家……”少年的嘴唇嗫嚅着,声音模糊如同隔水听声。
“默字……写端正些!”一个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在旁边呵斥。是祖父的声音?他拿着笔的手在抖……
还有……模糊的锣鼓?似乎更早。一顶小轿停在门前,吹打声像是蒙在棉被里,只零星钻进耳朵里几个喜庆的音符。他看到原主躲在大人身后,偷偷掀开帘子一角,看到轿子里探出一点模糊的、穿着小红袄的衣角……
“嘶……” 陈默猛地吸了一口冷气,牙齿下意识用力,嘴里叼着的枯草梗“嘎嘣”一声被狠狠咬断!半截掉在冰冷的地上,沾满泥土。
舌尖尝到了干草茎断裂处渗出的、微乎其微的苦涩草汁。
断裂草梗的画面仿佛一把钥匙,咔嚓一声捅开了那扇模糊的记忆门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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