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心尖朱砂

黎明前最深沉的黑夜笼罩着宫阙。萧执圭沉睡的呼吸均匀而绵长。

沈栖凰悄然起身，动作轻缓，如同暗夜中游走的灵猫。

她仔细地为萧执圭掖好被角，目光落在他沉静的睡颜上。

白日里紧锁的眉心在睡梦中舒展开来，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片小小的、柔和的扇形阴影，褪去了所有的凌厉与偏执，显露出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安稳。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思绪却飘回了白日青幻那个充满困惑与不甘的提问——“陛下为何要原谅太后？”

她当时给出的，是冠冕堂皇的政治考量。

然而此刻，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一个未曾出口的答案清晰地浮上心头：当她在佛堂握住太后那双冰冷枯槁的手时，那刺骨的寒意和粗糙的触感，竟让她恍惚间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回到了幼年流落慈恩寺的那个风雪清晨。

一位同样枯瘦的老尼，也是用这样冰凉的手，牵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厚厚的积雪，将她带离了冻饿而死的边缘……

那一刻，冰冷的触感下，流淌的是一种跨越身份与恩怨的、关于生存的暖意。

“又要去看那些劳什子的奏折？”萧执圭带着浓浓睡意的沙哑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满和依恋。

他眼睛还未睁开，手臂却已本能地伸出，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重新拉回温暖的锦被之中，紧紧禁锢在自己滚烫的怀抱里。

“再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他的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声音含糊，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

沈栖凰失笑，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指尖顽皮地划过他下颌新冒出的、有些扎手的青色胡茬。

殿外隐约传来宫女换班时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

她仰头望着锦帐顶端繁复精美的并蒂莲缠枝绣纹，那并蒂相依的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缠绵。

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而踏实的暖流悄然涌遍全身。

万里江山，千秋功业，固然是她倾尽心血也要守护的重任。

然而此刻，怀中这个为她痴狂、为她征战、也因她而嫉妒偏执的男人，他那炽热的心跳紧贴着她的背脊，他那强硬的臂膀是她最坚实的堡垒——他才是她握在掌心，烙印在心尖，那一点永不褪色、足以点燃她所有孤勇与柔情的朱砂痣。

当第一缕清冷的晨光艰难地穿透窗棂上凝结的冰花，将殿内染上朦胧的灰白时，紫宸殿御案上那只紫檀暖手炉，已然套上了崭新的月白色缠枝莲纹锦套，静静地散发着素雅的光泽。

而在帝后寝殿深处，厚重的锦被之下，两道身影依旧紧密交缠，呼吸相闻。

他们的体温交织，心跳应和，在这新的一天即将拉开序幕的时刻，无声地续写着关于权力倾轧、人性挣扎与至死不渝的爱情之间，那永不落幕、惊心动魄的传奇。

江山与君心，皆是她要牢牢掌控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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