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绿沉微哑的嗓音温柔和缓，头痛得只想栽倒，但她还要撑着永嘉长公主的重量。

“九儿，你莫替她开脱。”斜倚在黄花梨云龙纹罗汉床上，太和帝翻着堆积的奏章，打压道。

永嘉长公主浑身的刺儿立刻炸起，就要不知天高地厚再扎太和帝一回，纪绿沉握了下她的手，她忍住了。

她没想过纪绿沉会说一句公道话，毕竟她确实对这个生母卑贱的九妹做过一些龌龊事。平常甩脸色使绊子，也不知凡几。

她没有给柳奉瑄下毒，和离书也与她无关。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穿，偏偏挚爱她的父亲未审先判。

“不要叫姓柳的‘姐夫’！”

“好！”纪绿沉拉长声，桃花面宜喜。

长阁殿内，烛火通明。

纪绿沉扶着永嘉长公主踏入殿门，便不再管她了。永嘉长公主面色苍白，唇上却抿得极紧，弧度优雅傲然的唇线绷成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她坚持要来旁观查案。

内侍省内官早已在殿内设好案几，将北海池边所有有可能被投毒的物事统统打包，通过相关人等辨认相关证物，一一在案几上陈列。

协助查案的天子第十七卫——暗卫绣衣卫进进出出，问询可疑之人，通报消息，来往频繁。

“殿下，御医已验出来，柳都尉误食乃是砒霜之毒。”长生殿那边留守的绣衣卫飞奔来报。

“挺快！”纪绿沉眸中转过惊讶，这边殿角走走那边殿角转转，掌控全局。

而留在长阁殿这里的绣衣卫亦有擅长用毒辨毒的能人异士。

在一刻钟后，把在案几上的证物又分离出几样。

分别是柳奉瑄用过的鎏金酒盏、以纪暄名义送来的牡丹花面果子、以及柳奉瑄所用的颜料碟、手帕，还有被柳奉瑄撕毁的行乐图、永嘉长公主的披帛。

北海池畔侍奉的宫侍及内教坊伶工名册，密密麻麻的红圈标注着可疑之人。

绣衣卫副使季平安粗略勾勒出一幅北海池人物坐次图。

正受审的是永嘉长公主府一名粗使的三等丫头。

“九殿下明鉴，诸位大人明鉴！婢子亲眼见长公主往酒里撒了东西！”

殿内骤然一静。

迎春和永嘉的两个贴身侍女翠佩、莺枝拦了拦立时站起来的永嘉长公主。

那侍女额角冒汗，梗着脖子颇是威武不能屈，宣泄着永嘉长公主的跋扈与不敬：“永嘉长公主因恩宠非凡，以古礼册封长公主，自以为与婆母安吉长公主平辈，平日对驸马非打即骂，当年成亲晚上还摔了御赐的合卺杯！”

这年头真够久的，细节也够清楚，永嘉长公主嫁进柳家也将近二十年了。

不是积年的老仆谁知道这些，可这侍女还不够这么大的年岁呢。

纪绿沉把手中名册放在书案上，倦怠地往后一靠，多年来与她查案配合默契的季平安已寒声斥道：“大衍律以奴污主，以贱凌贵处绞刑，你好大的胆子！”

也不再往下审，直接便让待命的绣衣卫拉下去，那侍女脸色唰地惨白。

同样脸色不太好的还有迎春，常度让她进宫偷空睡会儿，这哪儿有空？

且宫中的是非，抽丝剥茧，受苦的都是底下人。

永嘉长公主适时打了个呵欠，雍容如牡丹的神韵又回到了她身上：“本宫乏了，不耐烦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打打杀杀……本宫府里的小贼，就有劳九妹了！”

纪绿沉目光给到了迎春。

这不是自己瞌睡了立马就有人递枕头？迎春忙冲恩主永嘉长公主躬身叉手：“长公主殿下若不嫌弃，请到承香殿小憩。”

永嘉长公主抬腿就走，红白裙裾翻飞，高傲又凄艳。

迎春连同翠佩、莺枝忙追上去。

到了承香殿，好不容易耳根清净。翠佩、莺枝却不是消停的主儿，有其主必有其仆，脱离太和帝与绣衣卫的高压便放飞自我，对迎春吆五喝六，颐指气使。

“我们殿下每日必喝一道鲫鱼头豆腐汤，你去知会尚食局一声。”

“殿下沐浴要用五蕴七香汤，青木香、藿香、沉香、丁香、熏陆香……还差这五味香，贾二娘子去内府局问问！”

“还要蔷薇水洒衣……”

迎春坐在窗下榻上，倚着凭几手指按着太阳穴缓解疲劳，柳叶眉细长清淡，杳渺如烟。

“长公主殿下缺什么，娘子自去‘六局’通传索要，迎春职责在身，恕难从命奔走。”

“你！”翠佩一向奉行主子“打就打了”的原则，手掌便往迎春脸上招呼。

她不过想让主子舒服些罢了，今天主子接二连三祸事上身，府里又出了内奸，虽只是三等粗使丫头不值什么，到底主子心是肉长的，会难受的呀，那身体更得要被服侍得周到些。

迎春侧脸避开，一把擒住翠佩手腕拉扯到榻上又甩回去。

她气定神闲把手臂又撑回凭几，余光中皎如日月的少年蹑手蹑脚举着琵琶进殿行来，正和站立不定的翠佩撞了满怀。

“放肆！”

被来人故意上移的琵琶面板磕到额头，翠佩打迎春不成，一巴掌又待甩出来。

常度笑吟吟还是举着琵琶格挡，招猫逗狗一般：“我劝这位娘子煞一煞气性，长公主殿下倒了，可怎么得了？”

“常……常九郎？”

听到声音，也不管常度说了什么话，翠佩额头不疼了手也不疼了，当即恭顺行了一礼，自去“六局”要这要那。

无论永嘉长公主的名单，还是衡山王纪灼的情面，绥西郡王府九公子常度，都需要礼待。

常度依旧抱着在北海池边给永嘉长公主伴奏的四弦曲项琵琶，琵琶半遮面，亭亭袅袅，当真有几分平康坊街头卖艺唱曲儿的派头。

迎春脸一红，一时也傻了，鬓边琉璃米珠流苏摇得剧烈，结巴道：“这是我寝殿，你……你为什么能进来？”

宫中的承香殿不比辅兴坊扶翊公主府的承香殿是一跨三进的独立院落，仅有正殿三间，又属后宫区域。

而常度是外男，不宜长久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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