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底淤泥深处,静静地躺着一尊人形之物。那已不再是柳含烟的血肉之躯。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无瑕、却又坚硬冰冷的质感,正是最上等的羊脂美玉!玲珑剔透,线条流畅柔和,依稀保持着少女曼妙的体态。玉质温润内敛,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历经劫难后的清冷与脆弱。面容依旧能辨出柳含烟绝美的轮廓,眉眼低垂,仿佛沉静安睡,只是再无半分生气,凝固成永恒的玉像。唯有那玉像的胸口处,深深嵌着一点深碧,正是那枚催生这一切剧变的玉坠核心,它仿佛一颗沉寂的心脏,与这尊新生的玉像融为一体。
秦淮河依旧流淌,无声地冲刷着河底这尊突兀而诡异的玉人。水草摇曳,偶尔有小鱼好奇地触碰这冰冷的造物,又受惊般倏然游开。时间在这幽暗的河底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河岸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失魂落魄的沉重。那是一个青衫书生,身形单薄,面容清癯,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落寞。正是杜玉堂。他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家境清寒,一路省吃俭用,盘缠耗尽,无奈滞留金陵,投奔远亲又遭冷眼。心灰意冷之下,漫无目的地沿着这十里秦淮游荡,满眼繁华,于他皆是隔世的喧嚣。
“寒窗十载,功名无望;投亲不遇,囊空如洗……”杜玉堂望着河中倒映的点点灯火和画舫笙歌,自嘲地低语,声音沙哑,“真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天地之大,竟无我杜玉堂立锥之地。” 一股难以排遣的绝望和自弃攫住了他。这浑浊的秦淮水,倒是个干净的归宿?他脚步虚浮,眼神涣散,竟真的朝着河边一步步挪去,冰冷的河水漫过他的鞋履、脚踝……
就在此时,他脚下被河底淤泥中一个异常坚硬的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水里。这突兀的一绊,倒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幽暗的河水下,淤泥半掩着一个物件,在微弱的水光中,竟隐隐流转着一层温润柔和的微光,如月华凝脂,与周围浑浊的环境格格不入。那是什么?杜玉堂心中惊疑,求死的念头被这意外发现暂时压下。他俯下身,不顾河水浸湿衣袍,伸手探入冰凉的河水中,费力地摸索、挖掘着。
指尖触碰到那物件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顺着手臂直窜上来,激得他浑身一颤。但这冰凉之中,又奇异地透着一丝温润的慰藉,仿佛抚平了他心中翻腾的绝望。他用力一拔!
“哗啦”一声水响。
一尊通体莹白、宛如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女子人像,被他从淤泥中拖了出来!玉像约莫真人大小,线条流畅,姿态柔美,面容沉静安详,栩栩如生。衣袂发丝,皆由玉石天然纹理勾勒,巧夺天工。玉质温润无瑕,内里似乎蕴着淡淡的月华,即使在昏暗的夜色水光下,也流转着令人心折的光晕。最奇异的是,玉像胸口处,嵌着一枚深碧色的玉心,如同点睛之笔,让整尊玉像仿佛拥有了沉睡的灵魂。
杜玉堂抱着这冰冷沉重的玉人,呆立岸边,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他望着玉像那低垂的眉眼,那安详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哀愁的面容,心头巨震。这绝非人间凡品!是河神所赐?还是哪家沉没的珍宝?他下意识地伸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抚过玉像冰凉光滑的脸颊。触手生寒,却又奇异地让他躁动绝望的心绪一点点沉静下来。
“你……也是被这浊世抛弃之物么?”他低声喃喃,像是在问这玉人,又像是在问自己。玉像无言,唯有胸口的碧玉心,在夜色水光中,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这尊玉像沉重异常,绝非杜玉堂一个文弱书生能轻易搬动。他耗尽全身气力,才勉强将其拖离河岸,藏匿在附近一处废弃破败的河神庙角落,用一堆散乱的枯草败絮匆匆掩盖。做完这一切,他已是筋疲力尽,浑身湿冷,却不敢久留。他对着枯草堆中那隐约透出的玉色微光,深深一揖,低语道:“委屈尊驾暂居此地,杜某……定会回来。” 随即匆匆离去,必须尽快找到一处能安放这“神物”的栖身之所。
几经辗转,受尽白眼,杜玉堂才在金陵城最偏僻污秽的角落——鸡鹅巷,租下了一间摇摇欲坠的破屋。屋顶漏光,四壁透风,屋内除了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板床,一张瘸腿木桌,再无长物。然而,这已是他倾尽所有能寻到的唯一庇护所。他立刻返回河神庙,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是连拖带扛,才将这尊沉重的玉人悄悄运回鸡鹅巷的破屋之中。
玉像无处安放,只能暂时置于屋角。杜玉堂寻来一块还算干净的旧布,沾了清水,小心翼翼地为玉像擦拭。布巾拂过玉像沉静的面容、纤细的颈项、流畅的肩臂……每一寸冰冷的玉质,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他动作极轻极柔,生怕亵渎了这份不可思议的美丽与神秘。擦拭干净后,玉像在昏暗破败的陋室中,更显得莹然生辉,温润内蕴的光华流转不息,竟将这贫寒的斗室也映照得仿佛有了几分圣洁之气。尤其是胸口那枚深碧的玉心,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最深邃的潭水,幽幽地吸引着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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