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如浮云,何必强求?” 她忽而开口,声音轻柔却自有力量,“恩公可知,这涵碧塘中,莲叶下有无数小世界?有虾兵巡弋,螺女织绡,水草间藏着会发光的珍珠。夏日骤雨初歇,彩虹垂落池心,常有龙宫使者踏虹而来,遗落七彩鳞片……” 她娓娓道来,将水底世界的奇妙瑰丽,描绘得栩栩如生。柳明轩听着,心中的郁结竟不知不觉消散大半,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从未想象过的、生机盎然的画卷。
自那夜起,晚照常踏月而来。有时携来几支沾着夜露的荷花,清香满室;有时带来几枚莹润如玉的莲子,入口清甜;更多时候,她只是静静坐在窗边,听柳明轩读书,或为他研墨添香。她不懂人间经义,却对诗词歌赋有着天然的灵犀,每每柳明轩吟诵佳句,她眼眸便亮如星辰,拍手称妙,偶尔还能接续几句空灵脱俗的句子,令柳明轩惊叹不已。
柳明轩亦教她识字,执着她微凉柔软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书写。她学得极快,字迹竟也带着水波的柔婉。他给她讲人间风物,市井烟火,讲元宵灯会的璀璨,讲西子湖的潋滟。晚照托着腮,听得入神,眼中充满了对岸上世界的好奇与向往。
情愫便在无声的陪伴与细碎的絮语中悄然滋生。柳明轩眼中落第的阴霾渐渐被晚照清亮的眸光驱散,笔下的文章也多了几分灵动的生气。听荷轩中,烛影摇红,墨香氤氲,水汽清甜,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与父亲的冷眼,成了独属于两人的小小桃源。
一日午后,柳明轩伏案小憩。窗外蝉鸣聒噪,搅得他睡不安稳。朦胧间,忽觉一阵清凉水汽拂面,燥热顿消。他微微睁眼,只见晚照跪坐榻边,正执着一柄轻罗小扇,轻轻为他扇着风。那扇并非实物,竟是由她指尖逸出的缕缕水汽凝成,晶莹剔透,扇动间带起细碎清凉的星芒,无声无息地驱散暑热。
她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低垂,在如玉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几缕发丝被微风拂动,轻轻蹭过柳明轩的手背,带着微痒的凉意。柳明轩心中暖流涌动,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执扇的柔荑。晚照的手微微一颤,水汽凝成的扇子瞬间消散,化作几点清凉的水珠溅落。她抬眸望来,清澈的眼波里漾起羞涩的涟漪,却并未抽回手。四目相对,无声的情意在水汽氤氲的午后静静流淌。
然而好景不长。柳承嗣为儿子安排了一桩“好亲事”——城中盐运使的千金。此女骄纵奢靡,声名在外。柳明轩断然拒绝,父子二人在正厅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混账!盐运使大人攀都攀不上,你竟敢推拒?” 柳承嗣须发皆张,一掌重重拍在紫檀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乱响,“那盐商之女有何不好?嫁妆之丰,足够你柳明轩几辈子享用不尽!莫非你还念着那点酸文腐墨?功名无望,就该为柳家基业打算!”
柳明轩挺直脊背,脸色苍白却目光坚定:“父亲,孩儿心有所属,断不能应此婚事!柳家基业,孩儿愿凭才学另辟蹊径,但婚姻大事,恕难从命!”
“心有所属?” 柳承嗣眯起眼,狐疑地上下打量儿子,“是何方闺秀?家世如何?说!”
柳明轩语塞。晚照的身份,如何能言?
见他沉默,柳承嗣疑心更甚,厉声道:“莫非是些不三不四的下贱女子?还是你在外头有了什么首尾?说!”
柳明轩咬紧牙关,只道:“她……品性高洁,远胜世间俗物万千。”
“品性高洁?” 柳承嗣嗤之以鼻,“能当饭吃?能助你柳家门楣?我看你是读书读迂了!此事由不得你!三日后,我便去盐运使府上回话定亲!”
父子不欢而散。柳明轩忧心如焚回到听荷轩,将争执始末告知晚照。晚照听罢,面色微白,沉默良久,眼中第一次浮现出属于水族的、深不见底的哀伤。
“明轩,” 她轻唤,声音带着水波般的微颤,“你我之间,终究隔着这涵碧之水,隔着……人妖殊途。令尊所言,未必无理。你是岸上人,自有你的路要走。” 她垂下眼帘,一滴清泪无声滑落,砸在轩中光洁的地板上,竟凝成一颗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的鲛珠。
“不!” 柳明轩心头剧痛,猛地抓住她的双肩,急切道,“什么功名富贵,什么门楣基业,在我心中,皆不及晚照一笑!我只要你!纵是千难万险,我也要与你相守!”
晚照抬起泪眼,望着他眼中灼灼的赤诚与痛楚,心防寸寸瓦解。她扑入柳明轩怀中,冰凉的身躯微微颤抖,哽咽道:“晚照……亦不愿离开明轩。”
为避风头,也为寻个清净之地相守,两人约定三日后子夜,在城西僻静的“渡月桥”下相见,一同远走他乡。
柳承嗣何等精明,早觉儿子行止异常。柳明轩与晚照在听荷轩的私语,被窗外一个机灵的小厮听了个大概。柳承嗣闻报,又惊又怒,疑心儿子被狐媚妖邪所惑。他暗中请来城外青云观一位以驱邪闻名、手段狠厉的玄清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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