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尽头的高台上,坐着郡司老爷。他身形极为高大,几乎顶到了那高耸的穹顶阴影里。头戴七旒冕冠,身穿绣着狰狞地狱变相图的暗紫色蟒袍,面如重枣,长髯垂胸,一双眼睛半闭着,仿佛在假寐。他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重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进入大堂的魂魄身上。他身前巨大的公案上,没有卷宗,只摆放着一面磨盘大小的、光滑如镜的黑色石盘,石盘边缘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蝌蚪般的阴文。石盘中心,一点幽绿的光芒缓缓旋转着。
柳承宗被鬼卒从木笼里拖出来,像扔死狗一样扔在大堂冰冷的黑石地面上。他魂体残破,几乎不成人形,趴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快没了。
“堂下生魂柳承宗,”郡司老爷的声音如同滚滚闷雷,在大殿中回荡,震得人魂魄不稳,“你状告城隍贪赃,可有实据?”
柳承宗用尽残存的力气,挣扎着抬起头,嘶声道:“刘剥皮…亲口承认…三百两雪花银…城隍老爷…收了…还有…郡司大人…您…也收了他…五百两…那地契…墨是新墨…指印是假…我爹…他用的是朱砂…朱砂辟邪…”他每说一个字,都咳出一口暗红色的魂气,魂体便黯淡一分。
“大胆!”郡司老爷猛地睁开双眼!那眼中竟无瞳孔,只有两团缓缓旋转的、深不见底的幽绿旋涡!一股恐怖的威压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大堂!柳承宗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魂体猛地一沉,几乎被压扁在地面上!
“污蔑上官!罪该万死!”郡司老爷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本官执掌一郡阴律,明镜高悬!岂容你这等刁魂信口雌黄!城隍何在?”
城隍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堂下,躬身行礼:“卑职在。”
“此魂在城隍司咆哮公堂,诬告于你,按律当如何?”
城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恭敬道:“回大人,按阴律,当处以‘铜柱抱’之刑,以儆效尤!”
“准!”郡司老爷口中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如同宣判了柳承宗的最终命运。
柳承宗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铜柱抱?他听说过这阴间最恐怖的酷刑之一!
几个鬼卒狞笑着上前,将柳承宗拖拽起来,剥去他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魂衣。他们拖着他,走向大堂一侧。那里,矗立着一根巨大的、三人合抱粗的青铜巨柱!柱身被烧得通红,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浮雕在滚烫的铜柱表面哀嚎挣扎,仿佛随时要破柱而出!柱身上缠绕着粗大的黑色锁链,锁链尽头是巨大的铁环。一股灼热到足以融化魂魄、却又夹杂着刺骨阴寒的恐怖气息,从铜柱上散发出来,扭曲着周围的空气!
“不——!!”柳承宗发出绝望的嘶吼,拼命挣扎。但在鬼卒铁钳般的大手下,他的反抗如同蝼蚁撼树。
他被强行拖到那烧红的铜柱前!恐怖的高温瞬间烤焦了他魂体的表层,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阵阵青烟!刺骨的剧痛还未完全传来,鬼卒已将他的胸膛死死按向那滚烫的柱身!
“滋啦——!!!”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热油泼在冻肉上的恐怖声响!伴随着柳承宗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
他的胸膛,他的魂体,如同烙铁下的蜡,瞬间被那烧红的铜柱烫得融化、粘连!皮肉焦糊的恶臭混合着魂魄被灼烧的青烟弥漫开来!铜柱上那些痛苦的人脸浮雕,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尖啸,贪婪地吸吮着柳承宗魂体融化的“汁液”!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超越了阴火棍百倍千倍!那是灵魂被一寸寸撕裂、被高温灼烧、被极寒冻结、又被强行粘合在滚烫金属上的终极折磨!柳承宗的意识瞬间被这无边的痛苦彻底淹没、撕碎!他眼前只有一片刺目的血红和灼热的铜光,耳边只有自己濒死的哀嚎和铜柱上无数冤魂的尖啸!爹的影子,刘剥皮的狞笑,城隍的冷酷,郡司那幽绿的鬼眼,在无边的痛苦中扭曲旋转,最终化为一片混沌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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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柳承宗再次恢复一丝极其微弱的意识时,他感觉自己像一滩被彻底碾碎的烂泥,被随意丢弃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魂体已经感觉不到具体的形状,只有无边无际的、麻木的剧痛在每一丝残存的魂念中蔓延。胸口那属于爹的寒气,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
他勉强睁开一丝眼缝。眼前是熟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但这里似乎并非郡司大堂,也不是地狱的刑场。而是一条更加狭窄、更加深邃、更加死寂的甬道。甬道不知通向何方,两侧是望不到顶的、光滑冰冷的黑色石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纯粹的、亘古不变的死寂和极寒。
这里是…哪里?
“醒…醒了?”一个苍老、疲惫、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
柳承宗艰难地转动眼珠。借着不知何处透来的、极其微弱的惨淡幽光,他看到甬道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极其瘦小、佝偻的身影。那身影穿着一件破烂得不成样子的灰色布袍,头发稀疏花白,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和深褐色的尸斑,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麻木和死寂。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锈迹斑斑、只剩下半截的短柄铁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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