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下方,一张巨大的乌木公案后,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人”。他身着猩红如血的判官袍,头戴獬豸冠,脸色却是一种死人才有的靛青。他手中握着一支粗如儿臂、饱蘸浓墨的判官笔,笔尖悬在一册摊开的、巨大无比的账簿上。那账簿纸张枯黄,边缘破碎,仿佛存在了千万年。
贾正清魂飞魄散,牙齿咯咯作响,一股热流顺着裤管淌下,腥臊弥漫。他认出来了,这地方,这气息,分明就是城外那座香火凋零、早已破败不堪的城隍庙!可白日里那颓垣断壁、蛛网尘封的景象,与眼前这阴森威严、仿佛活过来的殿堂,根本是阴阳两重天!
“威——武——” 死寂中,两排模糊扭曲的、如同烟雾凝聚而成的鬼影,骤然在殿堂两侧显现,发出低沉、拖沓、毫无人气的声音,如同千百人在地底齐声呻吟。
那青面判官猛地抬起眼皮!他的眼珠竟是两团燃烧的惨绿鬼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瘫软的贾正清。他张开嘴,发出的声音不是从喉咙传出,而是直接在贾正清的灵魂深处炸响,带着黄泉九幽的森森寒气:
“下跪何人?!”
贾正清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脑子一片空白,本能地报出官职:“本……本官……不,小人……钱塘县令贾……贾正清……”
“所犯何罪?!”判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殿堂,震得两侧幽绿的烛火疯狂摇曳,墙壁上巨大的影子张牙舞爪。
“小人……小人冤枉!小人勤勉为官,两袖清风……”贾正清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辩解,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拼命重复着白日公堂上颠倒黑白的陈词。
“住口!”判官厉声断喝,震得贾正清耳中嗡鸣,几乎失聪。判官猛地一拍那巨大的乌木公案,声音如同金铁交鸣,震得整个殿堂都在嗡嗡作响!他伸出一根枯槁、指甲乌黑尖长的手指,笔直地戳向贾正清的心口,那燃烧的鬼火眼瞳里,是滔天的怒火与无尽的鄙夷: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贾正清的心上,砸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判官的声音如同滚滚闷雷,在空旷阴森的大殿里反复回荡、叠加,震得贾正清肝胆俱裂,“钱塘县令贾正清!贪赃枉法!颠倒黑白!草菅人命!其罪——当诛!”
最后两个字,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楔入贾正清的魂魄!他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这森严的宣判震得离体而去!
“行刑!”青面判官的声音落下,不带一丝波澜。
神龛之上,那尊巨大、沉默的城隍神像,那双冰冷的青石眼珠,猛地爆射出两道凝如实质、惨绿骇人的幽光!光芒如同探照灯柱,瞬间将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贾正清牢牢罩定!
“呃啊——!”
贾正清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剧痛!一种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怖剧痛,猛地从他后背脊椎骨最中央爆发出来!他感觉一个冰冷、坚硬、带着倒钩的金属尖物,如同烧红的烙铁,又像来自九幽寒冰地狱的刑具,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的皮肉、筋膜,狠狠地、精准地凿进了他的脊椎骨缝之中!他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骨头被刺穿、刮擦的“嘎吱”声!
那冰冷的钩尖在他骨缝里猛地一旋,一扣!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巨力,从背后那刺入脊椎的冰冷钩子上传来!贾正清整个人,像一条被鱼钩刺穿脊梁的鱼,被硬生生地、悬空地提了起来!双脚瞬间离地!
他像一个破败的玩偶,被那无形的巨力悬吊在半空之中,离地数尺。官袍下摆无力地垂下,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方才失禁的污秽。剧烈的疼痛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疯狂痉挛、抽搐,每一次抽搐都牵扯到脊椎深处那冰冷的刑钩,带来新一轮撕裂魂魄的剧痛。他想惨叫,喉咙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抽噎。
他绝望地扭动着,眼角的余光瞥向那高高在上的城隍神像。神像那双冰冷的青石眼珠,漠然地俯视着他垂死的挣扎,如同看着一只在蛛网上徒劳振翅的飞虫。神像背后,巨大的、模糊的阴影无声地蠕动着,仿佛有无数冤魂在黑暗中无声地呐喊、控诉。
……
就在贾正清被城隍殿里那冰冷的秤钩刺穿脊椎、悬吊半空,承受着撕裂魂魄般剧痛的同一时刻,钱塘县东首那座豪奢气派的钱府深处,也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恐怖。
钱厚德刚刚享用完一顿奢靡的夜宴,剔着牙,腆着饱胀的肚子,哼着小曲,心满意足地踱回自己那间铺陈着波斯地毯、燃着昂贵沉香的卧房。白日里周大柱那滩烂泥似的尸体,县衙公堂上王氏绝望的哭嚎和最后被掌嘴昏厥的惨状,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他只觉得浑身舒坦,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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