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楼的雕花窗棂被穿堂风拍得哐当响,陆九渊坐在三楼最角落的位置,面前的酒坛空了一半。
楼下的说书声、茶盏碰击声、百姓的惊叹声像潮水般漫上来,他垂着眼看酒碗里晃动的月光,耳中却清晰地捕捉到每一句议论——
"那日金銮殿的血啊,顺着龙阶流到丹墀下,把御道砖都染透了!"
"听说陆先生砍完伪帝,刀尖点着玉玺说'天既无眼,便由人来判',当真是...当真是比关云长刮骨还硬气!"
"硬气个屁!"有人拍桌子,"我表叔在神机营当差,说神侯府那三千铁甲军,听见'新帝驾崩'四个字当场卸了甲!
陆先生这哪是用刀,是用舌头抽醒了天下人!"
哄笑中,陆九渊的指节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
他的青衫前襟还沾着半片龙涎香的灰烬——那是今早谢卓颜替他整理朝服时,从袖口里抖落的。
金銮殿里的檀香太浓,熏得人喉咙发苦,他当时站在龙椅前,看着朱无视的血溅在"受命于天"的玉玺上,忽然想起七侠镇同福客栈的灶火味,混着佟湘玉炸的糖糕香。
"客官,再添坛女儿红?"跑堂的小二擦着桌子凑过来,眼睛亮得像见了活神仙,"您这位置可金贵着,昨儿有个秀才说要坐,小的没敢应——怕冲撞了陆先生的气运。"
陆九渊抬头,小二的脸在酒气里有些模糊。
他想起三天前在同福客栈,白展堂擦着柜台说"陆先生这一去,怕是要把说书人刻进凌烟阁",佟湘玉掰着算盘叹气"早知道该收他十年茶钱"。
那时他摸着腰间的九环刀,刀鞘上还留着邀月剑刃的缺口,只觉得江湖的风,到底还是吹进了金銮殿的琉璃瓦。
"不必了。"他推了推酒坛,指腹蹭过坛身的裂纹,"酒喝多了,话就重了。"
小二刚要退下,楼下突然爆发出更热烈的喧哗。
陆九渊侧耳听了两句,唇角扯出极淡的笑——原是有人说起他在午门斩朱无视时,第十五刀的刀势。
百姓们不懂刀理,却把"刀风卷碎三盏宫灯刀鸣盖过千军鼓"的细节说得活灵活现。
他想起葵杉说的"破绽在第七刀",又想起朱无视倒下前那声冷笑,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
窗外的月亮爬高了些,陆九渊起身付账,青衫下摆扫过木椅时带落半片瓜子壳。
他走到楼梯口,正撞见两个扛着铺盖卷的书商挤上来,其中一个举着竹简嚷嚷:"《刀尊弑君传》得加三章!
就写陆先生提刀站在龙椅前,眼尾都没抖一下——"
"住口。"陆九渊的声音不大,却像寒铁砸在青石板上。
两个书商猛地顿住,抬头见是他,脸上的兴奋瞬间凝成惊慌。
陆九渊盯着他们怀里的竹简,封皮上"刀尊"二字墨迹未干,忽然想起前日在书坊,掌柜的搓着手说"先生这故事,比《三国》《水浒》加起来都卖得快"。
他当时没接话,只摸了摸那些刻着自己名字的竹片,觉得比九环刀还沉。
"故事是死的。"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人是活的。"
书商们唯唯诺诺退开,陆九渊下楼时,满座的议论声突然静了。
他能感觉到几十道目光烫在后背,有敬佩,有好奇,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就像百姓看传说里的神仙,总怕离得太近,会被仙光灼了眼。
出了望仙楼,晚风卷着槐花香扑来。
陆九渊沿着护城河走,靴底碾过细碎的月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没回头,只放缓脚步,直到那声音在五步外停住。
"陆公子。"郭巨侠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这时候还在街上游荡,不怕被百姓当活神仙供起来?"
陆九渊转身,六扇门总捕头穿着家常的青布衫,腰间的虎纹玉佩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他记得今早朝会上,朱厚照亲手把象征天下捕快的玄铁令挂在郭巨侠腰间,当时满朝文武跪了一地,只有郭巨侠直着腰板,目光像出鞘的刀。
"郭大人不也没睡?"陆九渊反问,"是来查我有没有私藏反诗,还是来问...我的打算?"
郭巨侠没接话,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这一拍极轻,却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力道,像在试探什么。
陆九渊垂眸看自己腰间的九环刀,刀穗上的红绸被夜风吹得飘起来,恍惚又看见朱无视倒在龙椅下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也是最后一次以说书人的身份,站在天下人面前。
"陛下改护龙山庄为护民山庄。"郭巨侠望着护城河上的桥灯,"昨日下旨,要在各省设说书堂,说前朝旧事,说百姓苦乐。
您当年在七侠镇说的《流民叹》《绣娘泪》,都要刻成官本,传遍天下。"
陆九渊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郭大人这是在告诉我,朝廷要收编说书人?"
"我是在问你。"郭巨侠转身,目光如炬,"你杀朱无视时,说'天下不该由一人私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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