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渊的醒木重重拍在案上,震得茶盏里的水溅出几点。
台下酒客们正听得入神,被这声响惊得直起腰,连刚扒拉到嘴边的花生米都忘了嚼。
“列位可知,那世子昨日进青羊宫时,骑的是匹怎样的马?”他故意拖长音调,目光扫过台下——孙老头把耳朵凑得老近,几个书生握着笔在帕子上记,连方才掷银票的绿裙女子都没走,倚在廊柱边,面纱下的眼尾微微上挑。
“不是金鞍玉辔的高头大马,”他忽然压低声音,像说什么机密,“是头油光水滑的黑驴!”
哄笑炸成一片。
卖药材的孙老头拍着大腿直咳嗽:“好你个陆九渊,把那金枝玉叶说成叫花子!”
“非是陆某编排。”陆九渊屈指叩了叩桌角,腕间青玉镯子撞出清响,“昨日卯时三刻,青羊宫山门前的老黄狗可都瞧见了——世子骑驴,后边跟着个扛酒坛的老头,再后边是辆青布马车,车帘缝里露了截红绸,香得半座山的雀儿都往车边飞。”
他话音刚落,门帘又被掀起。
这次进来的是个穿月白道袍的年轻人,腰间挂着青羊宫的玉牌,发冠上缀着颗鸽蛋大的珍珠,在烛火下晃得人眼花。
“陆先生好本事。”年轻人晃着玉牌走到台前,“我家师兄吴士甄说了,这青羊宫的事,可不是谁都能编排的。”
陆九渊扫了眼那玉牌——青羊宫“清”字辈弟子,难怪走路带风。
他面上堆笑:“小友这是要砸场子?可台下各位茶钱都付了。”
“谁砸场子?”年轻人把玉牌往桌上一按,“我是来讨杯茶喝。”他转身冲台下抱了抱拳,“在下青羊宫吴清越,替我师兄吴士甄带句话——那青城王得仙人真传、被封异姓王的传奇,陆先生可敢原原本本说?”
台下霎时静了。
陆九渊注意到绿裙女子的指尖在廊柱上轻轻敲了三下,节奏像极了前日书商碰头时的暗号。
他摸了摸袖中那张万两银票,忽然笑出声:“有何不敢?列位且听好——”
“那青城王十年前还是个走方郎中,挑着药箱在蜀地讨生活。”他拿起茶盏抿了口,“某日在青城山遇着个白胡子老道,说他有帝王之相。第二日,蜀地大旱的河沟里就冒了眼清泉;第三日,他药箱里的草根全变成了金叶子;到第七日——”他猛地提高声音,“当今圣上的诏书就到了,封他做异姓王!”
“放屁!”
这声断喝像块石头砸进沸汤。
众人转头望去,角落里坐着个灰衣老头,腰间悬着柄无鞘的铁剑,剑穗沾着草屑,像是刚从野地里来的。
他面前的茶盏空了,酒坛倒在脚边,酒液在青石板上洇出个歪歪扭扭的“骗”字。
吴清越的脸涨得通红:“你是哪来的老匹夫?敢辱我青城王?”
“老剑神。”老头摸出块黑面馍啃了口,“十年前那眼清泉,是我用剑挑开的地脉;金叶子?我徒弟偷了成都府银库的熔金液,拿药箱当模子铸的。至于诏书——”他瞥了眼吴清越发冠上的珍珠,“荣亲王府的刘公公,爱收珍珠当茶钱。”
满座皆惊。
吴清越的玉牌“当啷”掉在地上,他踉跄两步扶住桌子,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你...你血口喷人!”
“喷不喷人,试试便知。”老剑神踢了踢脚边的酒坛,“你师兄不是会布玉霄剑阵?摆出来,我替你试试真假。”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清越的钟声。
吴清越猛地挺直腰,脸上的血色又回来了:“我师兄到了。”
青羊宫的晨钟还在回响,驻鹤亭外的竹林突然沙沙作响。
十三道身影从竹影里掠出,每人手持青铜剑,按北斗七星阵站定,剑尖直指亭中。
为首的是个穿玄色道袍的中年人,眉间有道刀疤,正是吴士甄。
“世子殿下。”吴士甄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角落的青布马车上,“青羊宫不迎外客,还请回吧。”
车帘“刷”地掀开。
先露出的是只戴玄玉扳指的手,接着是张轮廓分明的脸——世子李承煜,眉骨高得像刀刻,眼下却青黑一片,像是熬了整夜。
他身后跟着个扛酒坛的灰衣老头,正是方才的老剑神。
“吴掌教这是要请我看剑阵?”李承煜扯了扯嘴角,“玉霄阵?神霄阵?当年你师父摆神霄阵拦我爹,被我爹的玄铁重剑劈了半座山。”
吴士甄的刀疤跳了跳:“玉霄阵,试诚意。”
十三柄青铜剑同时出鞘,剑气卷得竹叶纷飞。
陆九渊退到廊下,闻到股铁锈味——这剑不是凡铁,怕是浸过人血祭炼的。
他瞥了眼绿裙女子,她正盯着剑阵,面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的眼睛像两口寒潭。
“破。”
老剑神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扛酒坛的老头突然甩了甩衣袖,酒坛里的酒泼出来,在空中凝成酒剑。
“当”的一声,最前排的青铜剑被劈成两截。
接着是第二柄、第三柄...不过十息,十三柄剑全断成废铁,落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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