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禾喉头一哽,那段尘封的记忆瞬间鲜活起来。刺骨的寒风,冻得麻木的双脚,还有张建国——当时的张主任,把带着体温的棉袄披在他瑟瑟发抖的肩膀上,只说了一句:“先穿着,别冻着念书。”那份雪中送炭的暖意,曾是他少年时代最深刻的烙印之一。
“记得……”陈青禾的声音有些发干。
“那个人,就是张建国!”刘秉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和质问,“是,他可能犯了错!可能一时糊涂!可青禾,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这一辈子,把根都扎在了清溪镇中学!风里雨里,起早贪黑,图什么?不就图那些娃娃们能有个好点的环境读书吗?如今他老了,眼看就要退休了,你们……你们纪委就非要在这个时候,把他一辈子的名声、晚节,都钉在耻辱柱上吗?就不能……给他一个体面退下去的机会?让他保留最后一点教书人的尊严?算我这个老头子,替他求个情,行不行?”
刘老师的话语,像一把裹着棉花的钝刀,一下下敲在陈青禾最柔软的地方。那些关于冻疮、关于棉袄的记忆碎片,混合着眼前老人恳求的眼神,形成一股强大的情感洪流,几乎要冲垮理智的堤坝。他仿佛看到张建国苍老而惶恐的脸,看到他被带走时可能佝偻的背影。
陈青禾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保温杯的塑料外壳。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汹涌的情感漩涡中挣脱出来。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院子里那棵在寒风中挺立的老槐树,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刘老师,您说的这些,我都记得。张建国同志当年的帮助,我陈青禾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份恩情,我认。”他转过身,目光直视着老人含泪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但是,恩情是恩情,纪律是纪律,法律是法律!他当年给我棉袄,是出于师长的爱护。可今天,他伙同亲属侵吞那八十万,是赤裸裸的犯罪!是辜负了所有把孩子托付给学校的家长,是玷污了‘老师’这两个字!”
“您问我能不能给他留个体面?”陈青禾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那些在漏风教室里冻得发抖的孩子,他们的体面谁来给?那些省吃俭用供孩子读书,却不知道钱被蛀虫啃噬的家长,他们的体面又在哪里?刘老师,如果今天因为私恩,就对这样的蛀虫网开一面,那才是对‘教书人尊严’最大的亵渎!才是对所有真正兢兢业业、清正廉洁的教育工作者最大的不公!”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而决绝:“对不起,刘老师。这个情,我不能徇。该查的,必须一查到底。我相信,真正的体面,不是靠掩盖错误得来的,而是靠面对错误的勇气和承担责任的担当。”
刘秉义的身体晃了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的学生,眼神从震惊、失望,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陈青禾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然后,他默默地转过身,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蹒跚地走出了接待室。那背影,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陈青禾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空了力气的石像。保温杯里的水早已凉透,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拉开抽屉,那包用旧报纸仔细包着的菌菇干静静地躺在角落。他拿出一小片,干硬粗糙的触感带着山野的气息。他慢慢放进嘴里,用力咀嚼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苦涩与微甘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他仿佛又看到了石壁乡泥泞的小路,看到了赵前进粗糙的大手递过菌菇干时眼中的期盼,看到了那些在破旧教室里冻得通红的小脸,一双双清澈又带着点怯生生的眼睛望着他。
“初心……”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咀嚼菌菇干,又像是在咀嚼这两个沉甸甸的字。窗外的风更紧了,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留置行动在夜幕掩护下顺利完成。张建国和张红梅被分别带离,没有激烈的反抗,只有张建国在被带上车前,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夜色中沉寂的校园,那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悸。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云川县教育系统乃至更广的范围内炸开。
第二天一早,陈青禾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小刘就一脸凝重地迎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
“陈主任,今天一早塞在门缝里的。”小刘的声音压得很低,“没署名。”
陈青禾接过信封,入手很薄。他撕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从普通笔记本上撕下的纸。纸上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用蓝色圆珠笔潦草写就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一股阴冷的怨毒:
“姓陈的,清溪镇的水深得很!张建国不过是个小虾米,你动了他,小心摸到大鳄,把自己淹死!赵大勇背后的人,你惹不起!见好就收,给自己留条后路!”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那行狰狞的字迹上,却驱不散字里行间透出的森然寒意。小刘紧张地看着陈青禾:“陈主任,这……”
陈青禾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冰凉。张建国、张红梅落网,赵大勇在逃,这本该是案件突破的关键节点。可这封匿名的恐吓信,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短暂的平静。它不仅仅是在威胁,更是在宣告——张建国,甚至嚣张的赵大勇,都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东西。那浑浊的水下,还盘踞着更庞大、更危险的阴影。“赵大勇背后的人”……这轻飘飘的几个字,重若千钧。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县城的天空灰蒙蒙的,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保温杯静静立在桌角,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像一滴冰冷的汗。那张写着威胁的纸条,在他手中被慢慢攥紧,皱成一团,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清溪镇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打掉了一个张建国,揪出了一个赵大勇,非但没有让水变清,反而像是捅破了一层薄冰,露出了下面更加幽暗、更加令人心悸的深渊。那深渊里蛰伏的“大鳄”,究竟是谁?它冰冷的视线,此刻是否正透过这县城的喧嚣,无声地锁定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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