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禾和老严的目光同时落在那几张“柳树洼村五保户补助金发放确认表”上。表格制作得很粗糙，是油印的。张有田的名字后面，四个季度，赫然签着和县局备案记录上一模一样的歪扭字迹——“张有田”。

“这字，是张有田本人签的？”老严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在吴助理心上。

吴助理的脸瞬间白了：“应…应该是吧？王支书交上来的…他说是本人签的…我们…我们就备案了…”他声音越来越小，眼神躲闪。

“把柳树洼村去年的发放确认表，原件，都找出来给我们。”老严的语气不容置疑。

吴助理不敢怠慢，赶紧去找。原件很快被找了出来，纸张更粗糙，带着股仓库里的霉味。陈青禾拿起一张，对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仔细看。那“张有田”的签名，墨迹深浅似乎…过于均匀了？他心头猛地一跳。

吉普车喘着粗气停在柳树洼村委会门口时，已是下午。村委会是几间低矮的砖瓦房，墙上刷着褪色的标语。院子里，一个穿着半旧灰色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背着手训斥两个耷拉着脑袋的村民，看到吉普车和下来的老严、陈青禾，他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哎呀！严主任！稀客稀客！还有这位领导…欢迎欢迎！我是柳树洼村支书王富贵！”他伸出手，手指粗短，掌心厚实有力，带着常年劳作的茧子，笑容热情得近乎夸张，“快请进快请进！外面灰大！”

办公室里陈设简单，一张旧办公桌，几条长凳。王富贵麻利地泡了两杯茶，茶叶碎末在杯底打着旋。

“王支书，我们是为张有田等几位五保户反映补助金发放的事来的。”老严开门见山，没碰那杯茶。

王富贵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叹口气，显得既无奈又委屈：“唉！严主任，您说这事闹的！张有田老汉，人是个老实人，就是年纪大了，脑子有时候犯糊涂！这钱，我王富贵敢拍着胸脯说，一分不少都发到他手里了！每回都是他亲自签的字！天地良心啊！”他拍着胸脯，砰砰作响。

“我们看了乡里的备案表，签名确实是‘张有田’。”陈青禾拿出复印件，指着上面的签名，“王支书，这字，是张老汉自己签的吗？”

“那当然！”王富贵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神却飞快地扫过陈青禾的脸，“老汉不识字，我手把手教他写的名字！写了好几遍呢！他按的手印就在名字旁边，领导您看！”他指着复印件上名字旁边那个模糊的红印。

陈青禾没说话，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张老汉昨天按在登记表上的那个鲜红指印的复印件，轻轻放在王富贵面前。两个指印并排放在一起。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窗外的风声似乎都停了。

王富贵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盯着那两个指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老严端起那杯他没碰过的茶，吹了吹浮沫，发出轻微的声响。

陈青禾清晰地看到，王富贵办公桌抽屉的缝隙里，露出半截印着“柳树洼村”抬头的空白表格纸边角，和他手里复印件上的表格一模一样。他拿起桌上那张柳树洼村的发放确认表原件，迎着光，手指在“张有田”那个签名上用力捻了捻。

“王支书，”陈青禾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指着签名处，“这笔迹…墨好像还没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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