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快步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只见乡政府那泥泞的小院里，果然停着吴胖子那辆在石壁乡显得格外扎眼的黑色桑塔纳。车旁，吴胖子腆着标志性的大肚子，穿着一件崭新的花衬衫，脖子上那条小指粗的金链子在阴沉的天色下依然晃眼。他手里盘着那串油光水滑的金貔貅手串，脸上堆着夸张到近乎谄媚的笑容，正指挥着两个手下从后备箱里搬东西。

搬下来的东西很“接地气”，却又透着一股刻意的算计：几袋印着“精制大米”但包装粗糙、一看就是本地小作坊出品的米袋子；几箱贴着“压榨纯香”标签的塑料桶装油，标签都贴歪了；还有几条用红绳捆着的、品相普通、连过滤嘴都泛着廉价黄色的香烟。典型的乡镇“人情往来”规格，不高不低，让人挑不出大毛病，却又像甩在乡政府脸上的一个无声耳光——看，我吴金富，还是这么“关心”你们。

“哎哟！李书记！赵镇长！都在呢？辛苦辛苦！”吴胖子的大嗓门带着刻意营造的热情，穿透了稀薄的空气传上楼来。只见李卫国和赵前进正从办公楼里走出来，似乎是刚开完会。

李卫国依旧是那副深不可测的样子，旧褂子洗得发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吴胖子和他带来的“慰问品”，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赵前进则毫不掩饰他的厌恶，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抱着他那标志性的绿搪瓷缸子，冷哼了一声，没搭理吴胖子，目光扫过那些米油，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仿佛在看一堆散发着馊味的垃圾。

吴胖子毫不在意赵前进的态度，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盛了几分，他搓着手，几步迎上去，声音洪亮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带着一种表演式的慷慨：“哎呀，天灾无情人有情嘛！我们‘德丰商贸’扎根石壁，就是石壁的一份子！看到乡亲们受灾，看到各位领导、还有市里来的审计组同志这么辛苦，我老吴心里着急啊！一点小小的心意，给同志们改善改善伙食，补充补充体力！不值钱，就是份心意！务必收下！务必收下！” 他一边说，一边眼神状似无意地向上瞟，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二楼窗边的简薇和陈青禾。

四目相对的瞬间，吴胖子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还热情地朝他们挥了挥手，仿佛多年老友重逢。但陈青禾却清晰地看到，在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小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是冰冷刺骨的怨毒和一丝…居高临下的警告。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狠狠扎在陈青禾的心上。

“简组长！陈干事！辛苦啦！”吴胖子的声音热情洋溢地飘上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一点心意，别嫌弃啊！改天有空，我老吴做东，请各位领导务必赏光！咱们石壁乡的功臣，得好好聚聚！”

楼下的李卫国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吴胖子的聒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吴老板有心了。不过审计组有纪律，乡政府也有规定，慰问品不能收。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吴胖子的“好意”彻底挡了回去。

吴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堆砌起来，带着点夸张的委屈：“哎呀，李书记，您看您，太见外了！这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点吃的喝的，给同志们加个餐，补补身子嘛…”

“规矩就是规矩。”李卫国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目光转向赵前进，“小赵，帮吴老板把东西搬回车上。”

赵前进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闻言立刻瓮声瓮气地应道：“好嘞！”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拎起两袋米就往桑塔纳后备箱塞，动作粗鲁得像在扔麻袋，米袋子砸在车底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两个吴胖子的手下想上前帮忙，被赵前进牛眼一瞪，吓得缩回了手，杵在原地不敢动弹。

吴胖子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肥肉抽搐了几下，眼神瞬间阴沉下来，像暴风雨前的乌云。他不再看李卫国和赵前进，而是猛地再次抬头，目光死死锁住二楼窗口的简薇和陈青禾，尤其是简薇手中那个装着审计报告的牛皮纸档案袋。他盘着貔貅手串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捻动着，指节捏得发白，金貔貅狰狞的兽首仿佛要被他捏碎。

“呵呵，李书记原则性强，佩服，佩服！”吴胖子干笑了两声，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阴恻恻的味道，“东西不收就不收吧。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让人极其不舒服的意味深长，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杨县长可是一直很关心咱们石壁的灾后重建，还有…审计工作的进展呢！特意嘱咐我，要全力配合！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都是为了工作嘛！”

“杨县长”三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响亮，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砸在院子里每个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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