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这包装盒您还留着呢？看着挺新。”他随口说道，心里琢磨着能不能从这盒子上找到点蛛丝马迹。

“嗯…没啥用…占地方…”赵德水嘟囔着，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又低下头去锄草。

陈青禾识趣地没再追问，又寒暄了几句“注意身体”、“有事找乡里”之类的套话，便转身离开了。走出十几米远，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破旧的木门前，佝偻的老人，崭新的彩电，构成一幅无比刺眼又充满疑云的画面。

回到乡政府那间弥漫着霉味和旧文件气息的办公室，陈青禾一屁股坐在嘎吱作响的木头椅子上，只觉得头大如斗。赵德水的话，信息量有限，但指向了一个关键点——这台电视的来源，绝非正常！送礼的人刻意隐藏了身份！

可怎么查？从何查起？他烦躁地抓过桌上那本卷了边的《石壁乡各村基本情况统计册》，胡乱翻着，目光扫过“文艺汇演物料采购清单”那一页，脑子里突然像被一道闪电劈中！

彩布！那匹贵得离谱的彩布！林小雅当时怎么说的？“平针套平针，规矩就好…最怕就是中间冷不丁多了一针反花针，看着花哨，其实啊，就是个窟窿！”

窟窿！账目上的窟窿！

陈青禾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砰砰狂跳。他感觉自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林小雅！她一定知道更多！她那句话，分明是在暗示他查账！查那笔彩布采购的账！

可怎么去找她？直接问？不行！太突兀了！笔记本上“大贪！危险！”的标签还在脑子里嗡嗡作响。万一她真是巨鳄的人，自己主动凑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急得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团团转，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目光扫过墙角堆着的、上次“送文化下乡”活动剩下的几卷劣质红绸和彩布，又扫过桌上那本统计册，最后定格在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叶片发黄的“苟延残喘绿萝”上。

一个大胆的、带着点荒诞的念头，如同藤蔓般在他脑子里疯狂滋生。

下午，乡政府那间充当临时库房、堆满了杂物和剩余演出物料的房间。

陈青禾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灰扑扑的、边缘都磨起毛的旧毛线——这是他翻箱倒柜，从后勤仓库角落里一个积满灰尘的破纸箱里刨出来的，据说是以前乡里组织老太太们学编织剩下的“遗产”。另一只手里，则捏着两根磨得光滑溜的粗竹签——临时充当毛衣针。

他做贼似的溜进库房，果然，在角落里那张熟悉的硬木凳子上，看到了那个抱着藤条毛线篮子的身影。

林小雅今天换了件洗得发白的浅灰色薄棉袄，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膝盖上放着一件快织好的深蓝色毛衣，看尺寸像是男式的。她低着头，两根竹针在她指间穿梭飞舞，速度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哒哒”声，像某种神秘的计时器。

陈青禾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又开始冒汗。他努力定了定神，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无比真诚、实则僵硬无比的笑容，一步一挪地蹭了过去。

“林…林干事…”他声音有点发飘，“您…忙着呢？”

林小雅手中的毛线针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陈青禾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得发紧。他硬着头皮，把手里那卷灰扑扑的旧毛线和两根竹签往前递了递，声音带着点刻意的不好意思：“那个…林干事…我…我看您织毛衣织得真好…我…我也想学学…您看…能不能…教教我？”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小雅手中飞舞的毛线针，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顿。她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乌沉沉、如同墨丸般的眼睛，平静无波地看向陈青禾，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有三秒。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惊讶，没有嘲笑，也没有探究，只是纯粹的、平静的注视。却看得陈青禾后背的寒毛一根根倒竖起来，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站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就在陈青禾快要扛不住，几乎想落荒而逃的时候，林小雅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他手里那卷灰扑扑、一看就质量低劣的旧毛线上。

她嘴角的线条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她伸出了手。

不是接毛线，而是直接从自己膝盖上那件快织好的深蓝色毛衣上，抽出了一根正在使用的、磨得油亮的竹针。

“学织毛衣？”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行啊。”

她将那根竹针递向陈青禾，针尖在库房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点冰冷的金属光泽。

“先学起针吧。”她指了指陈青禾手里那卷灰毛线，“线头找出来，绕在左手食指上，像这样。”

她示范了一个极其标准的起针手势，动作干净利落。

陈青禾手忙脚乱地学着，手指僵硬得像木头，那根旧毛线在他手里扭来扭去，像条不听话的泥鳅，怎么也绕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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