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痛是真的。手指划破的伤口在水汽里微微刺痛。
可这点痛,在这片活过来的喧闹里,似乎……又轻飘飘的了。
“听到了吗?乡亲们!这是对我们救灾工作最大的肯定啊!”张爱国不知何时又挤到了最显眼的位置,脸上泛着兴奋的油光,仿佛刚才被救灾粮堵得哑口无言的是另一个人。他挥舞着臂膀,声音洪亮激昂,无缝切换到表彰频道:“县里领导反复强调!群众的幸福感就是我们工作的最高标准!这次成功,充分体现了在党的坚强领导下,上下齐心、众志成城的巨大力量!尤其是我在抢险第一线科学部署……”
唾沫星子横飞,套话如同复读机般滔滔不绝。可惜,这声音淹没在群众关于“喜酒”和“水甜”的更大声的讨论里,只留下他身边几个被他强行拖入“第一线”的村干部一脸空洞的疲态。
陈青禾没有理会那份噪音。他只是微微侧过脸,努力用酸痛的眼睛,透过攒动的人头和蒸腾的水雾寒气,遥遥望向人群边缘那道安静的身影。
李卫国。
他还站在那里,站在渠堰旁一块光秃秃的黑石旁。洗得发白的旧褂子似乎与青灰色的岩石融为了一体。浑浊的目光越过沸腾的人群,平静地落在远处那片被炸开并重新整治过的、尚冒着丝丝缕缕硝烟气味的山口,落在那条如同银色细线般奔流的生命之水上。
没有激动。
没有表功。
甚至连一丝明显的笑意也无。
那眼神沉寂得如同潭水深处的古石,被水雾缭绕,看不清深处是激流暗涌后的彻底平静,还是正在无声丈量着更深的东西。
然而,就在这片巨大的喧闹声浪稍稍回落一个波谷的瞬间!一阵极其不和谐的、带着某种刻意尖厉嗓音的“恭喜恭喜!”声,无比精准地插了进来!
吴胖子!
脸上堆着他招牌的油滑笑容,如同挂着一副精心烤制的劣质面具。他费力地穿过人群(几个粗壮跟班替他分开道路),胸前那根在阳光下分外刺眼的粗金貔貅手串随着他的动作一甩一甩,金灿灿的招财貔貅似乎咧着嘴,盯着每一个路过的村民。他无视其他人,目标明确地直冲张爱国!
“张主任!张主任哟!!”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过度的热情和不容忽视的音量,“大喜事啊!大喜事!这可是百年未有之功!全赖张主任您坐镇指挥,运筹帷幄!县里电话都快打爆了吧?表彰!绝对是头号表彰!我这后勤保障也得跟上啊!”他那双被肥肉挤得越发细小的眼睛里,精光闪烁,带着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急切和暗示。
他的手伸过来,极其亲热地拍着张爱国沾着泥点的肩膀后背,肥厚的手掌有意无意地遮挡住旁边人的视线。那只带着招财貔貅金链的手掌,却在落下时角度极其刁钻地一翻!
一个薄薄的、几乎看不清具体轮廓的暗红色硬壳东西——像名片夹?又像一个小型记事卡套?——如同变魔术般从他掌底极快地滑出,精准无比地!
塞! 进了张爱国刚刚被他拍得略微抬起、外衣口袋微微张开的口袋深处!
动作快!
狠!
准!
如同训练有素的贼!仅仅在陈青禾余光捕捉到的一刹那,便已完成!仿佛只是拍掉灰尘的一个自然动作!
张爱国身体猛地一僵!那被硬物侵入衣袋的瞬间触感是如此清晰!他脸上的笑容仿佛卡带般停滞了一瞬,随即像被烫到一样,极其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又飞快地堆起更“真诚”的笑容,甚至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和受宠若惊:“啊!吴总!支持!感谢吴总的鼎力支持!这都是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吴胖子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眼神里的精明和掌控却更盛,声音更加热络:“客气啥!都是为家乡出力!救灾后续,油啊,粮啊,重建材料,我公司大力支持!全力保障!张主任有啥需要,直接打我电话!一定最快速度办好!” 他加重了“油粮”、“重建材料”、“直接”、“最快速度”几个词的分量。
塞完了东西,吴胖子又朝着陈青禾这边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极其公式化的、连弧度都计算好的“赞许”笑容,声音放大:“陈干部少年英雄,前途无量啊!这引水方案,真是……惊为天人!佩服!佩服!”说完,不再停留,也不等陈青禾有任何反应,极其圆滑地打着哈哈,对着周围几个干部匆匆抱了抱拳(动作甚至有点不伦不类),在几个贴身跟班的簇拥下,迅速转身挤开人群离开。脚步匆匆,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
陈青禾的目光死死钉在吴胖子转身后留下的空隙里,钉在张爱国那因为硬物塞入而明显鼓起一团的棉袄口袋上!
心脏猛地一沉!
寒意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盖过了刚才被村民调侃带来的那一点点暖意!
贿赂!
如此明目张胆!
在通水成功、群众沸腾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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