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小墨捧着碗,抬起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师父。人心…像镜子?悲喜…是灰尘?他不太懂。
无涯子伸出枯槁的手指,指向石屋角落里,那面蒙着厚厚灰尘、早已模糊不清的破旧铜镜。
“你看那镜,”无涯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尘埃满布,照人则面目扭曲,形如妖魔。此是镜之过乎?非也。尘障其明也。”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萧小墨泪痕未干的小脸上:“你心中此刻,便如那蒙尘之镜。惊闻父讯,骤逢剧变,如巨石投湖,掀起滔天浊浪,悲、疑、怒、惧、怨……诸般尘念翻涌不息,遮蔽心镜。此时所见所思,如同镜中扭曲之影,岂是真相?岂是你本心?”
萧小墨呆呆地看着角落那面蒙尘的破镜。镜子里映出他模糊的影子,扭曲变形,果然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妖怪。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碗中晃动的、同样扭曲的倒影。是了…他刚才只觉得天都塌了,爹爹不要他了,爹爹是坏人…可爹爹到底为什么赎罪?边疆到底是什么样子?爹爹是不是在受苦?这些…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心,被那“勿寻父”三个字带来的巨大悲伤和恐惧,完全蒙住了!
“那…那怎么办?”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急切想要求知的渴望,“师父…心镜上的‘尘’…怎么擦掉?”
无涯子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孺子可教。他缓缓放下陶碗,双手虚按于膝上,气息变得悠长而深缓。
“静。”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能穿透纷扰,直抵人心深处。
“静?”萧小墨茫然。
“眼观鼻,鼻观心。”无涯子闭上双眼,做了一个示范。枯瘦的身躯如同与身下的蒲团、与这冰冷的石屋、甚至与窗外呼啸的风雪融为了一体,散发出一种磐石般的沉静气息。“收束诸般杂念,如同拂去镜上尘埃。让心湖之水,止息波澜。”
萧小墨看着师父的样子,努力模仿着。他放下陶碗,学着盘腿坐好,挺直小小的腰背,闭上眼睛,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鼻尖,再想象着沉入心口的位置。可刚闭上眼,爹爹浑身是血在边疆受苦的画面、阿姐在深宫里被人欺负的画面、还有那九幽阁坏蛋冰冷的眼神……全都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像一群吵闹的猴子在他脑子里蹦跶!根本静不下来!
他烦躁地扭了扭身子,小眉头皱得死紧。
“莫急。”无涯子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适时响起,“尘念纷飞,乃人之常情。勿与之对抗,只需…观之。如观天上流云,任其来去。不拒不留,不喜不厌。念起…念灭…念起…念灭…”
无涯子的声音低沉舒缓,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萧小墨努力按照师父说的,不再拼命想把那些“坏念头”赶走,而是试着像看天上的云一样,“看着”它们出现——爹爹流血了…好可怕…(看着它)——阿姐会不会被毒死…(看着它)——九幽阁坏蛋又来了…(看着它)——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让他害怕得要命的画面,当他只是“看着”,不去跟着想、不去害怕的时候,它们好像…真的像云一样,慢慢飘过,变淡了一些?心里的慌乱和堵闷,似乎也真的…松动了一点点?
他依旧闭着眼,小脸上的紧绷却不知不觉缓和了些许。虽然呼吸还有些急促,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被情绪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盏茶的时间。地上那个重伤的商队汉子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打破了石屋内的寂静。
萧小墨猛地睁开眼,看向那个浑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叔叔。刚才只顾着自己伤心,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个重伤的人!
无涯子也早已起身,走到伤者身边,探手搭脉,眉头微皱。
“前辈…图纸…圣童…”那汉子气息微弱,眼神涣散,却挣扎着看向萧小墨的方向,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萧大侠…塞外…金帐王庭…狼神祭…小心…九……九幽…”话未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金帐王庭?狼神祭?京?
这几个陌生的词,像几块新的石头,投入萧小墨刚刚平复一丝的心湖。
无涯子迅速点了他几处穴道止血,又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清香扑鼻的丹药塞入他口中。做完这些,他直起身,看向一脸紧张的萧小墨,目光深邃如渊。
“娃娃,”无涯子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你父踪迹,牵涉甚广。塞外苦寒之地,金帐王庭乃突厥王权所在,‘狼神祭’更是其举族盛典,凶险莫测。九幽阁势力无孔不入,此番追杀商队,夺图灭口,其志非小。”
他顿了顿,雪白的长眉下,眼神锐利如电:“你,当真要去?”
塞外?金帐王庭?狼神祭?九幽阁的坏蛋?
一个个陌生的、带着凛冽寒风和刀光剑影气息的名字,沉甸甸地砸在萧小墨心上。他知道那一定很远,很冷,很危险。比昆仑山还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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