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静蹲在工作室的水泥地上,指尖沾着深褐色的陶土。午后的阳光透过天窗斜斜切进来,在碎陶片堆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谁不小心打翻了银河。她面前散落着近百块窑火废品,每一块都带着独特的熔痕——有的边缘蜷曲如星轨,有的表面布满气泡孔像月球表面,还有一块釉色不均的陶片,青灰色的底子上浮动着几缕金斑,像极了她童年见过的猎户座。
“又在鼓捣这些废品?”母亲端着一碗绿豆汤走进来,瓷勺碰撞碗沿的声音在空旷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郭静没抬头,只是将一块菱形碎陶片摆在“猎户座”下方,“这些不是废品,是火神写给人间的诗。”
母亲把碗放在工作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诗能当饭吃吗?”她用围裙擦着手,目光扫过满地的碎陶片,“上礼拜市集,你那堆‘星座’又没卖出去,隔壁王婶的青花瓷碗倒是抢光了。”郭静捏起一块带冰裂纹的陶片,裂纹在阳光下像蛛网一样闪烁,“王婶的碗是批量生产的,我的每一块都不一样。”
“不一样就卖不出去。”母亲拿起一块缺了口的茶杯残片,“你看这,口沿都崩了,白瞎了我配的釉料。”郭静忽然抢过那片残片,指尖抚过缺口处粗糙的断面,“这个缺口像不像天鹅座的翅膀?”母亲叹了口气,转身出去时丢下一句:“随你吧,反正下个月的釉料钱还没着落。”
工作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陶轮轻微的转动声。郭静将碎陶片按星座形状排列,从北斗七星到狮子座,再到她自己命名的“陶土座”。每摆一块,她都会用指尖轻轻敲击陶片边缘,听不同的音色——有的清脆如银铃,有的沉闷如旧钟,还有的带着细微的颤音,像星星在眨眼。
她想起在景德镇学徒时,老师傅说过的话:“陶土是有记忆的,你用多大力气,它就记多少情。”那时她总觉得这话太玄,直到有次烧制失败,她看着一窑变形的陶坯突然明白:那些所谓的“废品”,其实是陶土在诉说创作时的心境——快乐时的泥坯会薄而均匀,愤怒时的则会留下深而急促的指痕。
阳光渐渐西斜,“天蝎座”的位置还差一块关键的陶片。郭静在碎陶堆里翻找,指尖被毛边划破也不在意。忽然,她触到一块温润的陶片,形状像一弯新月,表面有层淡淡的光泽,像是被无数次抚摸过。她拿起来对着光,发现陶片内侧刻着三个模糊的字:“星子落”。
心猛地一跳,郭静想起外婆去世前留给她的那本窑炉笔记。她踉跄着跑到书架前,抽出泛黄的笔记本,里面果然夹着一张油纸,上面用朱砂写着:“星子落春水,陶心自清明。”这是外婆年轻时的创作手记,那时她还没被生活磨去棱角,总爱做些不实用的星象陶品。
母亲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你外婆要是还活着,看到你把好好的陶片敲碎摆地上,非拿篾条打你不可。”郭静回头,看见母亲手里拿着一个包裹,牛皮纸外绳结打得一丝不苟。“这是你外婆留下的东西,本来想等你成家再给你。”
包裹里是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整齐码放着二十块陶片,每块都打磨得光滑圆润,上面用墨线勾勒着不同的星象图。郭静拿起一块刻着“北斗七星”的陶片,背面竟有外婆的指纹印记,像嵌入陶土的月光。母亲在一旁轻声说:“你外婆当年想做一套‘星空陶砖’,铺在窑炉门口,后来被你外公骂不切实际,就搁下了。”
夕阳的金辉透过天窗,将木盒里的陶片照得透亮。郭静忽然想起七岁那年,陶碗炸裂时飞溅的火星,原来那些火星早就落在了她心里,长成了这片由碎陶片组成的星座图。她转头对母亲说:“妈,我想把这些碎陶片嵌进新做的窑炉墙里。”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卷钱:“这是我卖了十只碗攒的,你先拿去买釉料。”郭静接过钱,指尖触到母亲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揉泥留下的痕迹,和外婆笔记上的指纹一样,都是陶土与时光的契约。
深夜,郭静独自坐在工作室里,用胶水将碎陶片固定在木板上。她按照星图的轨迹排列,让每块陶片的熔痕都指向特定的方向——那块带“星子落”的陶片被放在中心,周围环绕着外婆留下的星象陶片,像众星捧月。胶水干透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她看着墙上初具雏形的“碎陶星座图”,忽然明白:所谓艺术,从来不是完美无缺的展品,而是将破碎的时光重新拼贴成星图的勇气。
上午,母亲送早饭时看见墙上的星座图,久久没有说话。郭静递过一块刚烤好的陶土饼干,“尝尝,加了桃花泥,有点甜。”母亲咬了一口,碎屑落在围裙上,“你外婆以前也爱往泥里掺花瓣,说这样烧出来的陶碗会带着春天的味道。”
这时,隔壁画室的阿杰探进头来:“静静,楼下花店老板说你上次用陶片换的月季开了,红得像窑火。”郭静笑了笑,起身去拿工具,“我正要去挖些新泥,听说城郊那片河滩的土,捏出来的星星会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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