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醉不再理会他们。他重新伏下身,将半边脸颊贴上冰冷的桌面,目光穿过破窗,投向外面铅灰色的、无边无际的落雪苍穹。眼神空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就在这时,堂子角落里那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堆,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瘦小的身影,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草堆里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灰扑扑的残影。那是个孩子,八九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破烂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单衣,赤着双脚,冻得发青。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此刻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震惊和一种近乎呆滞的崇拜。
他刚才显然一直蜷缩在草堆里,目睹了白醉指尖凝霜化莲、一念间废掉凶徒的全过程。那神乎其技的剑术,那冰冷孤高的青莲,那无视凶徒的漠然,以及最后那仿佛承受着天地重压的痛苦……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这小乞丐贫瘠的想象边界。
孩子的目光,死死地黏在白醉身上,尤其是他身边那半坛劣酒,以及那柄古朴的长剑上。恐惧被一种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压倒了。他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哝声。
这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堂子里却格外清晰。
白醉依旧伏在桌上,似乎毫无所觉,空洞的目光依旧投向窗外的风雪。
刀疤脸却猛地回神,凶戾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乞丐。手臂的剧痛和巨大的羞辱感瞬间化为无处发泄的暴怒。
“小杂种!找死!”他嘶吼一声,完好的左手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淬毒的短匕,也不管白醉还在场,朝着那吓傻的小乞丐就狠狠掷了过去!匕首化作一道乌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取小乞丐的心口!
瘦高个和矮壮汉也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仿佛找到了发泄恐惧的出口。
小乞丐完全吓傻了,身体僵硬,连躲避的本能都失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夺命的乌光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就在那淬毒的匕尖即将刺入小乞丐单薄胸膛的瞬间——
“叮!”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冰珠落玉盘的轻响。
那柄来势汹汹的匕首,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由绝对寒气构成的墙壁,骤然悬停在小乞丐胸口前一寸之处!
匕首的尖端,一点肉眼可见的白霜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眨眼间就覆盖了整个匕身,连同那淬毒的锋刃一起,被彻底冻结!凝固在半空中,像一件诡异的冰雕艺术品。
小乞丐惊恐的喘息卡在喉咙里,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看着胸口前那柄悬停的、冒着森森寒气的冰匕首。
白醉依旧伏在桌上,姿势都没变一下。只是他那拢着酒坛的右手,食指指尖,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冰冷的陶壁,虚虚地悬在桌面上方,指尖一缕极淡的白气正缓缓消散。
他甚至连头都没回。
“滚。”
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情绪的字,从他口中吐出。声音不大,却像一块万载玄冰砸在地上,瞬间冻结了三个凶徒所有的血液。
刀疤脸脸上的暴怒和残忍瞬间褪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他看着那柄悬停的冰匕首,又看看白醉那看似毫无防备、却如同深渊的背影,最后一丝凶性也被彻底碾碎。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拖着血肉模糊的右臂,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门口退去,连地上的鬼头刀都顾不上了。瘦高个和矮壮汉更是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跟着逃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自己也会变成一具冰雕。
破败的木门在风雪中无力地晃荡着,发出吱呀的呻吟。堂子里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劣酒的味道,还有那柄悬在小乞丐胸前的冰匕首,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小乞丐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从冰匕首,一点点移向角落里那个伏在桌案上的白色身影。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好奇和敬畏的情绪,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翻腾。
白醉缓缓坐直了身体,动作依旧带着那种深入骨髓的迟滞感。他不再看窗外,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半坛劣酒上。坛口的寒气早已消散,劣酒浑浊,映着他苍白而漠然的脸。
他伸出手,没有再去触碰酒坛,而是用那刚刚冻结了匕首的食指指尖,在积了一层薄灰的桌面上,轻轻划动。
指尖过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而,桌面上厚厚的灰尘,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拂开,清晰地显露出三个字:
**“别碰剑。”**
字迹瘦劲孤峭,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意。
写罢,他不再看那小乞丐,重新伏下身子,将脸颊贴上冰冷的桌面,缓缓阖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退敌、救人的举动,对他而言不过是拂去一粒尘埃般微不足道。风雪从破窗灌入,吹动他散落的长发和单薄的衣袂,他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玉石,无声无息,只剩下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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