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空气里,除了泥泞的土腥、劣酒的酸腐,如今又添了一味新的基调——药铺里飘出的、被强行压榨出的、带着绝望的苦涩药香。
“保和堂”的老掌柜,一双枯手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将柜台里仅存的两根干瘪芦根、一小包颜色黯淡的当归片,还有半截不知存放了多久、表皮都起了白霜的茯苓块,哆哆嗦嗦地推到柜台上。他浑浊的老眼不敢看柜台外那个面色阴冷、腰间挎刀的泼皮,只是盯着那些药材,仿佛在看着自己最后一点赖以糊口的骨血被抽走。
“张…张爷,”老掌柜的声音带着哭腔,“铺子里…铺子里实在没别的了…这…这是最后一点了…您行行好…”
被称作张爷的泼皮,是历锋手下新提上来的管事之一,眼神凶狠,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的刀疤。他看也没看那些劣质药材,手指不耐烦地在柜台上敲打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老东西,”泼皮的声音冰冷,“锋哥要的是上了年份的老参!黄精!首乌!你拿这些喂猪的烂草根糊弄谁?”他猛地一拍柜台,震得那几根芦根跳了起来,“这个月的‘平安钱’加三成!拿不出好药抵账,就拿你这把老骨头去填!”
老掌柜吓得一个趔趄,差点瘫倒在地,老泪纵横:“张爷饶命!饶命啊!实在…实在是没有啊!那老参…前些日子被‘济生堂’的刘老板收走了…说是…说是要给历爷凑数…”
泼皮眼中凶光一闪:“济生堂?哼!”他一把将柜台上那点可怜的药材扫进一个破布袋,骂骂咧咧地转身,“老东西,再给你两天!弄不来好药,你这铺子也别开了!”说完,带着一股戾气,冲出了药铺大门。
老掌柜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空了大半的药材柜,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淌下。角落里,一个半大的学徒攥紧了拳头,眼中充满愤怒和不甘,却被老掌柜死死拉住,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
类似的场景,在“济生堂”、“刘记药铺”轮番上演。药铺老板们愁云惨淡,如同被霜打蔫的茄子。他们互相埋怨,互相推诿,又不得不绞尽脑汁,变卖家底,托人打听,甚至不惜去更远的乡下搜刮,只为凑齐历爷要的“温补药材”。整个城西的药行,被一股无形的恐惧和压榨的绳索勒得喘不过气。
历锋的屋子里,那股混合的浑浊气味更浓了。墙角那堆黄白的份子钱旁边,多了一个半人高的破旧藤筐。筐里杂乱地堆放着各种药材:品相参差不齐的干草根、颜色晦暗的树皮切片、带着泥土的块茎、甚至还有几包散发着怪味的干虫壳。这些都是几家药铺“孝敬”上来的“温养”之物,大多粗劣不堪,散发着浓烈的土腥和苦涩气息。
桌边那个粗糙的陶罐几乎没熄过火。里面翻滚着浑浊粘稠的褐色药汁,颜色越来越深,气味也越来越驳杂刺鼻。历锋盘坐在阴影里,如同泥塑木雕。他端起碗,面无表情地喝下新熬煮的药汁。滚烫、苦涩、带着泥沙般的粗糙感滑过喉咙,落入胃袋,带来一阵灼痛,也带来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暖意。
他放下碗,目光落在自己那只溃烂的右手上。青紫色的尸斑依旧顽固地盘踞到小臂,坑洼的疮口渗出的脓液稀薄了些,颜色暗红。他用左手完好的食指,再次按向手臂上一处溃烂边缘。
触感…依旧是枯槁、僵硬。那碗琥珀药汤带来的微弱“活”气,如同风中残烛,被这粗糙药汁的微弱暖意勉强维持着,没有熄灭,也看不到壮大的希望。深潭般的眼底,冰冷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烦躁。
不够。远远不够。
这些粗柴烂草熬出的苦水,只能像湿抹布一样,勉强擦拭着这具腐朽躯壳表面的灰尘,无法触及内里被毒火反复灼烧的根基和被枷锁禁锢的生机。
“锋哥。”负责小偷团伙的头目“泥鳅”弓着腰溜了进来,脸上带着谄媚和一丝邀功的兴奋,“有消息了!南城‘仁心堂’的赵老财,前些天托人从北边弄回来一支老山参!据说有小儿臂粗,须子都跟金线似的!还有一盒上好的血燕窝!说是给他那痨病鬼儿子吊命用的!”
历锋缓缓抬起头,深潭般的眼睛看向“泥鳅”。那眼神冰冷,没有任何波澜,却让“泥鳅”脸上的兴奋瞬间僵住,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消息…属实?”历锋的声音低沉沙哑。
“千真万确!”泥鳅连忙拍胸脯,“是‘顺风耳’亲自踩的点,他表舅就在‘仁心堂’当二掌柜!看得真真儿的!那参就锁在赵老财卧房床头的紫檀匣子里!”
南城…那是另一个黑帮“漕帮”的地盘。赵老财是南城有名的富户,与漕帮关系匪浅。
历锋沉默了片刻。体内的枷锁沉重,脏腑的隐痛持续。那碗琥珀药汤带来的力气,在日复一日的腐朽中缓慢流逝。去南城虎口夺食?风险太大。现在的他,经不起折腾。
“盯着。”他只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摸清看守,摸清路线。东西,迟早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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