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谢渊的声音突然刺破凝滞的空气,袍袖扬起时带起一阵风,惊得阶前铜鹤灯的烛火剧烈摇晃。他捧起木匣向前三步,晨光顺着匣盖缝隙渗入,照亮竹笼残片斑驳的铅锡合金、砂纸碎屑里闪烁的铁矿粉,还有碑石粉末中若隐若现的朱砂痕迹,“韩王治河工程,名为束水冲沙,实则冲的是国库白银,束的是私矿财源!”
韩王萧柠的乌纱帽猛地一颤,他强撑着冷笑一声,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御史血口喷人!治河所用物料,皆按工部规制采办,容不得你在此信口雌黄!”
谢渊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盯着韩王骤然收缩的瞳孔,伸手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工部物料清单》。清单展开时,羊皮纸发出细微的脆响,他的指尖重重戳在 “铅锡” 条目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纸戳破:“规制?清单明载用浙东白锡,可河工竹笼里的合金,为何含着黑驼山特有的砷元素?” 他突然抓起一枚竹笼残片,举到韩王面前,“王爷不妨凑近闻闻,这刺鼻的硫化物气味,与您封地矿场冶炼时的味道,可有分别?”
不等韩王辩驳,谢渊又举起碑石拓片,拓片上深浅不一的凿痕在光影下如同狰狞的伤疤:“碑阴姓名三易其稿,最后连‘德佑’年号都要磨去三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殿内群臣心头一颤,“究竟是在遮掩什么?是怕陛下看见您如何将云南贡银私吞,掺着铜屑刻成碑文字迹?还是怕人发现,这些私矿物料的运输路线,” 谢渊猛地转身,目光如刀扫过满朝文武,“为何与某些亲王的商队路线,分毫不差!”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谢渊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也能听见韩王急促的喘息。新帝德佑的冕旒轻轻晃动,珠帘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韩王作何解释?”
韩王的蟒袍下摆突然剧烈抖动,他踉跄着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臣…… 臣不过是想让工程永垂青史,故而…… 故而……”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袖中滑落的朱砂印泥盒在金砖上骨碌碌滚动,暗红的轨迹蜿蜒如血。
谢渊冷眼旁观,余光瞥见赵王萧桭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玉佩,楚王萧权则将手背到身后紧握成拳。这些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心中冷笑 —— 这些亲王交换的眼神里,藏着兔死狐悲的恐惧,也有侥幸逃过一劫的庆幸。他握紧了手中的《物料清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不过是九王夺嫡棋局中的一步,而他,定要将这布满贪腐的棋盘,一寸寸揭开。
当夜,御史台的烛火在风中摇曳。谢渊对着《皇舆矿脉图》沉思,图上韩王封地与铜山、铁矿的连线,构成尖锐的三角。周立匆匆而入,带来最新密报:“大人,铸钱监库管招认,去年丢失的贡银,都熔进了河工碑的银字。而且……” 他压低声音,“赵王的船队,在工程期间频繁出入韩王封地。”
谢渊的笔尖重重落在黑驼山矿脉处,墨渍晕染开来,宛如一片乌云:“他们借治河之名,行贪墨之实。更可怕的是,” 他指着碑拓上的三层刻痕,“河工碑的刻痕里,藏着对皇权的试探。底层刻韩王姓名,中层刻年号,最上层磨去的‘天命’二字 —— 这分明是在测试陛下对宗室的容忍底线。”
周立不解:“可为何要冒险试探?”
“因为矿脉就是权柄。” 谢渊望向窗外的夜色,黄河的涛声隐约传来,“九王都在觊觎这些资源。韩王以为借着治河的由头,就能瞒天过海。但他忘了,” 谢渊握紧拳头,“所有的贪欲,都会在物料的细节里留下证据。”
寅时三刻,黄河大堤笼罩在薄雾中。韩王被玄夜卫带走时,回望那座被磨去姓名的河工碑,碑顶螭首的瞳孔里,映着熹微晨光。谢渊抚摸着碑身残留的凿痕,忽然发现某处凹陷里,嵌着半粒铁矿砂 —— 那晶面折射的光芒,与新帝冕旒上的东珠交相辉映,恰似皇权与宗室的永恒博弈。
而在更远处,赵王的船队正载着新采的铜矿顺流而下,楚王的马队驮着锡锭在山道蜿蜒。黄河的浪涛拍打着堤岸,将这场治河工程中的权力游戏,卷入历史的滚滚长河。薄雾中,隐隐传来河工们新的号子声,只是这一次,曲调里多了几分谨慎与不安。
卷尾
太史公曰:观德佑治河,可知国之命脉,水利与矿脉同重。韩王借束水冲沙之名,行中饱私囊之实,更于碑铭之间试探皇权。谢渊以器物为镜,照见宗室贪欲;以法理为尺,丈量朝堂是非。然九王环伺,矿脉所至,纷争不止。黄河水浊,人心更浊,治河易,治人心之贪,难矣哉!韩王虽倒,其党羽未清,矿脉之争,不过暂歇,暗流之下,更藏汹涌。
喜欢玄桢记请大家收藏:(www.zjsw.org)玄桢记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