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个字都像是用榔头敲出来的。她约莫四十出头,一身靛青色褙子浆洗得笔挺,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连袖口的褶皱都像是用尺子量过。此刻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手里那根乌木戒尺不住地轻敲掌心。
陆明远咽了口唾沫。这位柳姑姑是宋夫人的陪嫁丫鬟,在宋府当了二十年的教习嬷嬷,连宋老爷见了都要礼让三分。据说她那双眼睛能看透人心,再顽劣的少爷小姐到了她手里,不出三日就能脱胎换骨。
"柳姑姑早啊。"他干笑两声,试图缓和气氛,"这么早来是有..."
"跪下!"
一声厉喝炸响在耳边,惊得窗棂都震了三震。陆明远膝盖一软,险些真的跪下去——这完全是条件反射,就像学生时代听到班主任吼"上课"时的本能反应。
"我好歹是宋家的姑爷,姑姑好歹给我个面子,不要让我难堪嘛,..."他强撑着站直身子,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试图让柳姑姑放放水。
柳姑姑冷笑一声,戒尺"啪"地拍在案几上:"老奴可不敢为难姑爷,只是夫人说姑爷昨日在敬茶时,给外人看了笑话,而且吃饭时不懂规矩,七次忘记给长辈布菜,五次用错茶盏,三次把筷子横放在碗上——"她每说一项就竖起一根手指,"最要命的是,您居然用擦嘴的帕子去拭汗!如果不好好教姑爷规矩,带出去丢的是宋家的脸,会让别人说闲话的。"
陆明远张了张嘴,一时语塞。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农学博士,哪懂这些繁文缛节?在现代实验室里,他连吃饭都是捧着盒饭对着显微镜解决,谁在乎筷子怎么放?
"柳姑姑,"他试图挣扎,"这些虚礼..."
"虚礼?"柳姑姑的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窗外树上的麻雀,"姑爷可知昨日宴席上,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宋家?自打您入赘以来,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
这话像盆冷水浇在头上。陆明远突然想起昨日离席时,隐约听见有人嘀咕"到底是乡下人"、"配不上宋家小姐"之类的话。当时他只当是耳旁风,现在想来...
"夫人说了,"柳姑姑见他神色松动,乘胜追击,"若是一个月之内教不会姑爷规矩,老奴就收拾包袱回乡下种地去。"
陆明远心头一震。这位柳姑姑在宋府的地位他是知道的,宋夫人这是下了死命令啊。他瞥向窗外,天色已经泛白,隐约能听见厨房传来准备早膳的动静。这个点,宋雨薇应该也快起了...
想到妻子,他心头一软。那丫头为了护着他,不知在背后受了多少委屈。昨日宴席上,他分明看见她偷偷把自己的帕子塞给他,就因为他用错了巾帕。
"我学。"他深吸一口气,胡乱系上衣带,"请姑姑教导。"
柳姑姑面色稍霁,却仍板着脸:"第一桩,晨起必须先束发更衣,绝不可衣衫不整见人。"她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根发带,"老奴给姑爷演示。"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陆明远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柳姑姑手把手教他如何将头发分成几股,如何缠绕发带,连打结的角度都有讲究。更别提穿衣的次序——中衣、直裰、腰带,每件衣物都要抚平褶皱,连袖口的翻折都要分毫不差。
"姑爷记住了,"柳姑姑一边替他整理领口,一边念叨,"衣冠不整是对他人的不敬。您如今是宋家的脸面,一举一动都关乎宋家的体面..."
陆明远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恍惚间有些不认识。镜中人峨冠博带,衣袂飘飘,活像个古装剧里的男主角。只是那双眼下的青黑,暴露了他连日的疲惫。
"第二桩,"柳姑姑不知何时端来了铜盆,"净面的规矩。"
陆明远刚要伸手撩水,就被戒尺敲了手背:"错了!净面需先右后左,三遍清水,两遍香汤..."
当柳姑姑开始讲解如何用不同材质的帕子擦拭不同部位时,陆明远终于忍不住了:"这也太麻烦了!"
"麻烦?"柳姑姑眯起眼,"那姑爷可知,昨日您用擦脸的帕子抹了桌子,害得厨房重新换了三遍席面?"
陆明远哑口无言。他哪知道古代连擦脸擦手都要分不同的帕子?在实验室,他连试管和烧杯都能混着用...
"老奴知道姑爷心里不服。"柳姑姑忽然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可您想想,若是田间地头的农夫不懂农时,胡乱播种,会怎样?"
陆明远一怔。这个类比太精准了——规矩之于社交,正如农时之于耕种。不按规矩来,轻则闹笑话,重则...他想起昨日宴席上几位乡绅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明白了。"他正色道,"请姑姑继续教。"
柳姑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雨薇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发髻还有些松散,显然也是刚起。
"柳姑姑!"她一把挽住老嬷嬷的手臂,眼睛却瞟向陆明远,"您怎么这么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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