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展开后,程远认出是那天自己晕倒时攥在手里的废稿纸——已经被抚平,但裂痕犹在。纸上用红色记号笔圈出了两个字:"真实"。那是程远在极度疲惫下写下的方案核心,后来被王总批为"不够刺激"而否决。
"在迷失时仍记得'真实'的人,值得一点指引。"李静松把布包塞进程远手中,布料触感粗糙却温暖,"下周三晚上,我有个读书会,来吗?"
程远展开皱巴巴的纸,那些被否定时的屈辱感又涌上心头。但此刻,纸上的"真实"二字在路灯下泛着微光,像黑暗中的萤火虫。他点点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回家路上,程远拐进了常去的面馆。老板娘熟稔地问:"老规矩?"往常他会要碗加辣的重油牛肉面,今天却鬼使神差地说:"清汤素面就好。"
面端上来时,清汤上漂着几片青菜,朴素得让人心安。程远想起李静松喝茶时的样子——小口啜饮,仿佛每一滴都值得珍惜。他学着慢慢吃,发现面条的麦香原来如此清晰。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你爸这几天天天擦你送的那套茶具。"配图是父亲佝偻着背擦拭茶海的背影,窗台上的绿萝长得郁郁葱葱。
程远保存了照片,手指划过屏幕时碰到相册里上周拍的荷花。两幅画面并列,一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亭亭净植,一边是烟火人间里的笨拙温情。他突然明白,或许"真实"从来不在夸张的广告词里,而在这些平凡瞬间中。
周六回家时,程远带了两盒西湖龙井。父亲接过茶叶时嘟囔着"浪费钱",却立刻拆开包装闻了闻,眼角堆起笑纹。母亲在厨房里忙活,锅铲碰撞的声音像首欢快的歌。
"工作还顺心?"父亲摆弄着茶具,手法笨拙却认真。水烧开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老花镜。
程远看着窗外的石榴树,小时候他总在树下写作业。"换了种工作方式,"他接过父亲递来的茶,"不那么较劲了。"
父亲抿了口茶,突然说:"你小时候养的金鱼...其实是我换水时不小心倒掉的。"老人盯着杯中的茶叶梗,"后来看你哭得那么伤心,就...就说了重话。"
阳光透过玻璃杯,在桌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程远望着父亲花白的鬓角,想起李静松说的"上善若水"。水能洗净尘埃,也能抚平伤痕。他举起茶杯,与父亲轻轻一碰:"这茶...泡得不错。"
回城前,母亲塞给他一罐自制的桂花蜜。程远坐在高铁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他打开手机,给李静松发了条消息:"周三的读书会,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回复很快到来:"带着你的问题来就好。"后面跟着个地址,是家旧书店的二楼。
程远点开地图查看,发现那就在公司附近的小巷里。三年来他每天经过那条巷口,却从未走进去过。地图显示书店旁边是家豆腐店,再往前是裁缝铺和修表摊。这些老铺子在高楼大厦的夹缝中顽强生存,像极了李静松菜园里那些不被看好的蔬菜。
回到公寓,程远给阳台的绿萝换了水。月光下,新长出的嫩叶呈现出半透明的翠色。他翻开新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致虚极,守静笃。"这是《道德经》里的话,李静松上周刚讲过。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春蚕食叶的声音。程远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平静的感觉了——不是疲惫后的麻木,而是一种清澈的安宁,如同秋日的湖水。
他打开电脑,重新审视那个汽车广告方案。画面中的湖水倒映着青山,仿佛能听见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这比任何夸张的广告词都更有力量,因为它触动了人心深处对宁静的渴望。
程远关上电脑,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倒影——眼神不再那么疲惫,嘴角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不再让他感到窒息。它们像星辰一样遥远,又像萤火虫一样亲切。
床头那本《道德经》翻开着,李静松用铅笔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旁边批注:"所谓成长,不过是找回本真的过程。"程远用手指抚过这行字,铅笔的痕迹微微凹陷,像是老人留在纸上的指纹。
他想起明天要交的季度总结,突然知道该怎么写了。不是罗列那些虚报的KPI和数据,而是诚实地记录自己的转变——从对抗到接纳,从刻意到自然。王总可能会皱眉,但那又怎样?就像李静松说的:"人为什么要逆性而为?"
程远关上台灯,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他想起茶舍地上那些阳光的条纹,想起菜园里沾着泥土的薄荷香,想起父亲笨拙泡茶时蒸腾的热气。这些片段像散落的珍珠,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挂在他记忆的颈项上,散发着温润的光。
入睡前,程远最后看了眼手机。屏保是父亲擦茶具的背影,窗台上的绿萝生机勃勃。他忽然明白,或许真正的"回归",不是逃往远方的山水,而是找回内心的那片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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