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宣读完毕的刹那，整个金銮殿仿佛被寒冬瞬间冻结。殿角铜鹤香炉中升起的龙涎香烟雾凝固在半空，连殿外飘落的梧桐叶都似乎停滞了刹那。

众大臣只觉得一股刺骨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北寒之地！

那可是连最凶悍的北狄蛮族都不敢涉足的绝地啊！

兵部尚书藏在袖中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年轻时曾随军到过北寒边缘，至今记得那千里冰封的惨白世界——终年不化的积雪下埋着无数枯骨，连最耐寒的雪狼都会在暴风雪中冻成冰雕。

"陛下..."户部侍郎刚想开口，却见皇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殿顶的藻井。那眼神让他想起被困在笼中的疯兽，既凶狠又恐惧。他下意识咽下了劝谏的话，官袍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六部九卿的视线如蛛网般交织在大理寺卿身上，希望他说点什么，提醒一下皇上。

可是大理寺卿此刻却像尊泥塑般纹丝不动，缓缓闭上眼睛，不想开口，累了，倦了，想辞官了，想退休了。

很快，光王府全族流放的圣旨下到了天牢。

当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天牢厚重的石墙时，正蜷在草堆里取暖的叶如意猛地抬头。

几缕散落的鬓发黏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衬得那双杏眼格外漆黑。她看见老王妃挺直的背影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像棵突遭雷击的老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监刻意拉长的尾音在潮湿的牢房里回荡，惊起墙角几只肥硕的老鼠。叶如意注意到老王妃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攥住了囚衣下摆，粗布上渐渐洇开暗红的血迹——那指甲怕是已经掐进了掌心。

"北寒...之地？"大儿媳顾氏失声惊叫，怀里熟睡的幼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她慌忙去捂孩子的嘴，却把自己憋了许久的眼泪震落下来。那泪珠砸在青石地砖上，竟像珍珠落地般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儿媳林氏直接瘫坐在地，精心保养的指甲在潮湿的地面上刮出几道白痕。她突然想起出嫁时母亲塞给她的那张地契，说是塞北有处温泉庄子..."原来娘给她留了退路..."这念头让她喉头涌上腥甜。

老王妃转身时，叶如意看见她鬓边新添的银丝在铁窗透入的微光中闪烁。

“娘，虽然是流放，但是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不怕。”大儿媳妇强忍着内心的慌乱与悲痛，劝着老王妃。

“是啊，娘，只要我们一家子整整齐齐在一起，就好了。”小儿媳也急忙加入劝说的行列中。

"母亲！"傅怀远膝行上前，玄铁镣铐在石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这位曾经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此刻额头抵着母亲破旧的绣鞋，哽咽得像个孩子："儿子宁愿死在流放路上，也不想让傅家骨肉离散啊！"

对于几个儿媳来说，嫁入了光王府，这里就是她们的家，曾经富贵过，如今遭逢劫难，也不后悔。

然而老王妃却不舍得她们受苦：“你们虽然不是我的女儿，但是这么多年，你们都照顾我，陪着我，我们早已是一家人。如今光王府遭遇劫难，我不能让你们跟着一起受苦，你们还年轻，不如给你们一封和离书，放你们自由。”

“如意，你也一样”老王妃扭头看向叶如意。

这样的决定，让大家大吃一惊，叶如意觉得老王妃是一个很伟大的人，能做到这样的人，品性是不会坏的。

“娘，我们不走，千里之路，若没人照顾，你怎么办？”几个儿媳都纷纷摇头拒绝。

“你们不为自己着想，也想想孩子，你们带着孩子一起离开，别让孩子跟着一起吃苦。”

可是...

"祖母不哭。"傅婉儿突然钻出人群，用脏兮兮的袖子去擦老王妃脸上的泪。

孩子腕上还戴着精致的金铃铛，是去年生辰时老王妃特意命人打的，此刻叮当声在死寂的牢房里格外刺耳。

长房十岁的长孙傅明轩突然扑通跪下抱拳："孙儿愿做傅家先锋！"孩童稚嫩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惊得牢门外打盹的狱卒都睁开了眼。

几个孩子懂事的说道，“我们傅家儿郎要一起共存亡！”

老王妃看着几个孩子，捂着嘴，眼泪横流。

"如意啊..."老王妃不知何时来到叶如意身后，将一方绣着红梅的帕子塞进她手里。叶如意展开一看，帕角用血写着几个小字：傅家密道图。

"孩子，委屈你了。"老王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才嫁过来一天，没必要..."

叶如意将血帕按在心口，一字一顿道："我既入傅家门，死亦为傅家鬼。"

三更梆子响过时，年迈的狱卒提着昏黄的油灯来查牢。看见傅家老小相拥而眠的景象，他默默放下半袋炒米。转身时瞥见老王妃靠在墙上发呆。

"老夫人..."狱卒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将怀里的酒葫芦放在栅栏边，"北边冷，路上带着暖身子。"

老王妃抬头微笑时，狱卒惊觉这笑容与二十年前别无二致。

那时他还是个新兵蛋子，在边关城楼上见过这位随夫出征的王妃，也是这样在烽火连天中从容地笑着，给伤兵们包扎伤口。

老王妃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最冷的冬天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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