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春雨下了三日，将紫禁城的朱墙碧瓦洗得发亮，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草木气息。这本是万物滋长、薯藤蔓发的好时节，却因前些日子的地脉动荡，各处移栽的薯苗都蔫蔫的，连椒房殿后小药圃里那株“情藤”，叶片也失了往日光泽。

午后雨势稍歇，云舒正坐在西暖阁临窗的大炕上，对着一幅巨大的《大胤地脉薯网灵络图》凝眉思索。图上几处靠近京城的重要节点，仍标记着黯淡的黑斑，那是地脉腐毒未能彻底净化的区域。她指尖无意识地在其中一处黑斑上——标注着“白鹭湖”的地方——轻轻敲击，青黛描画的眉峰微蹙。

春喜轻手轻脚地进来，奉上一盏温热的红枣参茶：“娘娘，您都看了两个时辰了，歇歇眼睛吧。”

云舒揉了揉眉心，刚端起茶盏，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夹杂着女子哀哀的哭泣和太监尖细的呵斥。

“怎么回事？”云舒放下茶盏。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启禀娘娘，是……是宝林林氏，跪在宫门外头，浑身都淋透了，怎么劝都不肯走，说要见娘娘，求娘娘救命！”

“林宝林？”云舒略一思索，记起是去岁选秀进来的一位小官之女，性子怯懦，位份又低，在宫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棂。

只见椒房殿宫门外的青石地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跪在湿冷的雨水中。正是林宝林。她只穿着单薄的藕荷色素面宫装，发髻被雨水冲散，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小脸上，嘴唇冻得青紫，瘦弱的身体在料峭春寒中瑟瑟发抖，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

“求皇后娘娘开恩！求皇后娘娘救救臣妾父兄！”林宝林的声音带着哭腔，被风雨撕扯得断断续续，却异常执着地一遍遍重复着，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便红肿一片，渗出血丝。

“她父亲是？”云舒问春喜。

“回娘娘，是工部虞衡清吏司的员外郎林文远，前些日子河间府薯瘟，工部派员下去查勘，林大人也在其中。听闻……因办事不力，被崔琰余党攀咬，下了刑部大狱。林家几个兄弟也被牵连，革职的革职，查办的查办。”春喜小声禀报，眼中带着一丝不忍，“林宝林在宫里无依无靠，怕是走投无路了。”

云舒看着雨中那抹单薄绝望的身影，眉头蹙得更紧。崔琰虽倒，余毒未清，攀咬构陷之事在所难免。只是……

就在这时，跪在地上的林宝林似乎因为寒冷和体力不支，身体猛地一晃，向前扑倒。宽大的袖口在摔倒时拂过湿润的青砖地面。云舒青眸微眯，敏锐地捕捉到，在她袖口拂过之处，几缕极其细微的、带着淡淡甜腥气的淡红色粉末，簌簌地融入了青砖的缝隙和雨水之中，转眼不见。

那味道……云舒的指尖在窗棂上轻轻一点。是相思子研磨的细粉，量极少，混在雨水里几乎难以察觉。此物有微毒，久服令人心悸神思恍惚，若混入饮食香料……云舒的目光扫过椒房殿外几处不起眼的花圃，那里新移栽了几株气味馥郁的夜来香。

“让她进来。”云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转身离开窗边，“带到东偏殿，给她换身干衣裳，煮碗浓浓的姜汤驱寒。”

“是。”春喜应声，连忙出去传话。

很快，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林宝林被两个小宫女搀扶着进了东偏殿。她冻得嘴唇乌紫，牙关打颤，一见到端坐上首的云舒，便挣脱宫女，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皇后娘娘……求求您……救救臣妾的父兄吧！他们是冤枉的！只有您……只有您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臣妾听说您有神术，能沟通地脉……求您赐下秘法，哪怕……哪怕让臣妾父兄流放地的薯田多产些粮食，让他们少受些苦也好啊……”她哭得情真意切，肩膀剧烈耸动，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云舒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沾满泥水的袖口和那张涕泪横流、满是哀求的小脸上停留片刻。殿内燃着安神的苏合香，丝丝缕缕，与林宝林身上湿冷的潮气和那若有若无的甜腥气混合在一起。

“薯藤通地脉，乃滋养万物之术，非救赎罪愆之法。”云舒的声音清冷平静，如同山涧寒泉，“你父兄之事，自有国法公断。本宫会着人将你的诉状递予刑部复核。”

林宝林闻言，眼中希冀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绝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她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呜咽道：“谢……谢娘娘恩典……” 袖中的手，却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云舒不再看她，端起手边温热的参茶，对春喜吩咐：“送林宝林回去。传本宫的话，让她宫里掌事的好生照看，莫要再染了风寒。”

“是。”春喜上前，半扶半拉地将失魂落魄的林宝林带了出去。

殿内恢复了安静。云舒走到窗边，看着林宝林被宫女搀扶着，一步三摇地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她指尖在窗棂上那处被雨水反复冲刷的青砖缝隙处轻轻一抹，指腹上沾染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淡红。她凑近鼻尖，那丝甜腥气在苏合香的掩盖下依旧顽固。

“相思子……”云舒低声自语，青眸中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看来这看似走投无路的小白兔，背后的主子，爪子伸得够长，心思也够毒。只是这手段……未免太急了些，也太拙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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