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初一(1616年2月17日),赫图阿拉城,爱新觉罗·努尔哈赤踏着木阶登上汗位时,他身后的八面旗帜突然被风卷得猎猎作响——那是按八旗制式缝制的新旗,黄、白、红、蓝四正色与镶边四色。
赫图阿拉坐落于苏子河与加哈河交汇处的台地上,三面环山,一面濒水,夯土筑成的城墙刚过丈高,却将河谷里最肥美的土地圈入怀中。城墙沿山势蜿蜒,像条蛰伏的巨蟒,东、南、北三面各开一门,唯有西门留作泄洪通道。城内分内外两重,外城住着八旗兵丁与工匠,内城则是努尔哈赤的宫室与议事大厅,十几座青瓦木屋错落排列,最显眼的是那座挂着“尊号台”匾额的大殿,松木梁柱尚未上漆,露出新鲜的木纹。
站在尊号台上的努尔哈赤已五十八岁。他身着明黄色常服,腰间悬着那柄随他征战三十年的鲨鱼皮鞘宝刀,刀柄上的宝石在晨光里闪烁。台下跪着的不仅有建州女真的大小贝勒,还有来自海西女真辉发、乌拉部的降将,甚至有蒙古科尔沁部的使者——这些人曾是他的死敌,如今却垂首听候号令。当额尔德尼巴克什用满语高声宣读“复育列国英明汗”的尊号时,努尔哈赤缓缓抬手,止住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或敬畏或忐忑的脸。
这一天的仪式,努尔哈赤筹备了整整三年。
四十五年前春天,赫图阿拉还只是建州左卫一个不起眼的屯寨。十岁的努尔哈赤攥着母亲喜塔腊氏留下的一副鹿骨梳,躲在祖父觉昌安的帐幕后,看着继母那拉氏将家里最后一袋小米搬到自己儿子的帐篷。父亲塔克世在一旁沉默着。三年后前母亲病逝,努尔哈赤成了家里多余的人,他带着弟弟舒尔哈齐、雅尔哈齐搬到外祖父王杲的部落,靠采参、打猎换取衣食。在抚顺马市上,他用晒干的人参换过汉人商贩的铁锅,也听过说书人讲岳飞抗金的故事,那些“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旧闻,像种子落在他心里。
万历十一年(1583年)二月,建州右卫指挥使王杲的儿子阿台在古勒寨起兵反明,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军围剿。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本是为劝降阿台而来,却在明军攻破寨门时被误杀。当努尔哈赤从李成梁营中奔回古勒寨,只找到父亲被烧得焦黑的铠甲碎片时,抚顺关的明军还在清点缴获的首级。他攥着那副残甲找到明朝边官,得到的答复是“误杀”,外加三十匹马、三十道敕书的赔偿——这轻飘飘的补偿,成了点燃燎原之火的火星。
同年五月,努尔哈赤以祖父、父亲留下的十三副铠甲为兵,在赫图阿拉附近的二道河子誓师。他站在临时搭起的土台上,将一支箭插进地里:“尼堪外兰(引导明军的女真叛徒)杀我父祖,此仇不共戴天!有不从我者,犹如此箭!”台下只有百十来号人,多是沾亲带故的子弟,连像样的兵器都凑不齐,有人手里还握着削尖的木棍。但就是这十三副甲胄,成了女真重新崛起的起点。
努尔哈赤先攻打尼堪外兰盘踞的图伦城,对方一触即溃,带着残部逃往嘉班城;转年春天再攻嘉班,尼堪外兰又跑到抚顺关下求明军保护。努尔哈赤在关前扎营三日,明朝边将终究不敢护着这个麻烦,眼睁睁看着尼堪外兰被女真兵斩杀。这场持续两年的追杀,让努尔哈赤在建州女真中崭露头角,但真正让他站稳脚跟的,是对内部的铁腕整合。
万历十五年(1587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筑城,设理政五大臣、扎尔固齐(断事官),制定“定国政”三条:“凡作乱、盗窃、欺诈者,严惩不贷”。他坐在自己搭建的木屋里,听五大臣汇报案情,用女真旧俗结合汉法断案。有一次,栋鄂部的人偷了建州的牛,努尔哈赤不仅罚其十倍赔偿,还让偷牛者在部落大会上自扇耳光——这种带着羞辱性的惩罚,比单纯的杀戮更能震慑人心。他还规定,无论贵贱,杀人者必须偿命,哪怕是贝勒犯错,也要当众受罚。这些规矩让涣散的女真部落第一次有了秩序,也让更多人愿意投奔赫图阿拉。
当时的女真分为建州、海西、野人三大部,其中海西女真的叶赫、乌拉、哈达、辉发四部最为强盛,他们阻碍了建州女真扩张的道路。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九月,叶赫贝勒布斋联合乌拉、哈达等九部联军三万,分三路扑向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让人在城外险要处挖深壕、设栅栏,自己则在城楼上酣睡。妃子富察氏不解,他笑道:“九部联军虽多,却是乌合之众。我若害怕,他们必乘势来攻;我若安睡,他们倒要疑神疑鬼。”次日清晨,他亲率五千精兵在古勒山列阵,让额亦都率百骑挑战。叶赫贝勒布斋不知是计,怒冲冲挥刀冲阵,却被木桩绊倒,建州兵上前一刀斩下首级。联军见主帅被杀,顿时溃散,乌拉贝勒布占泰被俘时,还在乱军里咬掉了建州兵的一只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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