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无声的低语在地室中消散,“再等等…孩儿定要接你们离开那打铁的牢笼!此局若成,生路自开;若败…”他没有说下去,眼中唯剩一片破釜沉舟的决绝寒光。所有的犹豫、恐惧,都被这寒光彻底冻结、粉碎。
"愿羽陵部先祖,古日连先祖助我……"
晋阳,晋王宫。
新丧的肃穆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宫室之内,白幡虽撤,但空气里依旧沉淀着一种沉重的哀思与紧绷的锐气。灵堂特有的香烛气息混合着新木和墨香,弥漫在议事偏殿。年轻的晋王李存勖一身素服,未着王袍,正立于一幅巨大的山河舆图之前。他身姿挺拔如标枪,面容轮廓分明,尚带着几分年轻人的锐气,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的火焰,却透出远超年龄的刚毅与勃勃野心。李克用临终交付的三支箭矢,其沉重与炽热,已深深烙入他的骨髓。
殿内并非只有他一人。下首处,一个身着青色道袍、气质沉静如深潭的男子垂手侍立,正是钦天监范文。他面容清癯,眼神温润而内敛,仿佛能包容万物,又似能洞察幽微。自潞州地宫一役,他与顾远联手破开张三金的噬魂局,其后更以绝大心力彻底拔除石洲龙脉隐患,其“活舆图”之能、奇门遁甲之妙,已深得李存勖信重。此刻他看似平静,心神却如无形之网,笼罩着整个晋阳乃至更远方的气机流转。
一名浑身裹挟着仆仆风尘、气息精悍如刀的侍卫快步而入,单膝跪地,双手将一封密函高举过头顶,声音低沉而清晰:“禀大王,石洲急件!‘影鹞’传书,中途三易其手,确认无追踪。”
“‘影鹞’?”李存勖眉峰一挑,眼中锐光乍现。这是晋军情报网中最隐秘、速度最快、代价也最高昂的传讯渠道,非十万火急绝不动用。他接过那封看似普通、实则入手微沉的信笺,指尖触到纸张边缘一丝几乎不可察的冰凉滑腻,那是“影鹞”信使用特殊油脂处理过的标记。
他迅速撕开封口,抽出信纸。范文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投注过来,温润中带着审视。李存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信上那矫健而隐含锋芒的字迹,越看,脸上的神色越是变幻不定。初时是惊疑,随即是凝重,接着是深深的思量,最后,一丝难以遏制的、如同发现绝世瑰宝般的灼热光芒,在他眼底轰然燃起!
“好一个顾远!好大的口气!好诱人的饵食!”李存勖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他将信纸重重拍在身旁的紫檀木案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案上笔架微颤。
“石洲!扼我河东咽喉之锁钥!他竟以此城为筹码!夫帅糊涂!自己的人被除了,乔老头死了!他就只派阴九幽那个废物……”李存勖的手指狠狠点在舆图上石洲的位置,仿佛要将那一点戳穿。“助我伐刘仁恭?击契丹?哼,他那契丹国师阿爷做的局,当本王不知么?破军命格连着契丹国运?简直空穴来风!阿保机想杀他又不敢明着杀,才把他踢到这石洲来!”他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箭发,将顾远的底细道破大半。
“然!”他话锋一转,眼中锐芒更盛,“此人所言石洲之财力、控弦之士,本王信!他手下那赤磷卫之名,绝非虚传。他欲救乃蛮部为质的父母,此情,亦合乎人伦大义!更重要的是…”李存勖的目光陡然转向范文,带着征询与决断,“范卿,潞州之时,你与他曾有过联手。此人…可用否?此信,几分真?几分诈?”
范文一直静听着李存勖的分析,此刻被问及,方才微微上前一步。他并未立刻去看那封信,而是对着李存勖深深一揖,声音平和如潺潺流水,却字字清晰:“大王明鉴。顾远此人,心思如九曲黄河,深不可测。其言其行,真伪交织乃常态。然观此信…”
他目光终于落在那信纸上,温润的眸子深处,仿佛有无数星辰轨迹在无声推演、碰撞、重组。他似乎在字里行间捕捉着那些无形的“气”的流动。
“其一,他点出潞州旧事,提及臣之微末之功,看似恭维,实则意在表明,他对大王身边人事,并非一无所知。此为示好,亦是隐隐的提醒。”范文的声音不急不徐,如同在解一幅复杂的卦象,“其二,将石洲之力、破刘击阿保机之诺,与他救父母之请捆绑,逻辑清晰,所求明确,直指大王当前战略核心。此乃阳谋,其‘真’在于,此确为双方利益可契合之处。”
“其三,”范文的指尖轻轻拂过信上“阿保机扶持刘守光”、“其志岂止于刘氏父子”等句,“他对契丹动向之判断,与臣近日观星望气、推演幽燕局势所得,颇为暗合。阿保机确在幽州落子,欲乱中取利。此一节,可信。”
李存勖凝神细听,眼中的灼热稍稍沉淀,化为更深的思虑。
“然其‘诈’处,”范文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一丝洞彻的冷意,“在于其心!此人绝非甘居人下之辈。石洲或可为大王跳板,但更可能是他脱离契丹掌控、自立根基之所!他今日可借大王之力救父母,他日羽翼丰满,未必不会成为心腹之患。尤其他与契丹那层诡异的‘命格’联系,始终是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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