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好娘忙叫道:“老辛!”
辛奉话一出口,已经晓得不合适说了,被妻子一拦,忙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又努力打起精神,道:“眼下我官也要升了,还得了皇上、太后夸赞,又有赏金、赐宅,实在不晓得祖宗在地下怎么使力,才叫我得了你们相帮,已是好得不得了了!”
他把韩砺送出门去,又往外送了半条街,问滑州大小事情,又问韩砺回了京,有没有什么是自己能帮得到的。
“虽晓得你用得上我的少,帮得上我的多,可但凡有用的上一点的,只管开口就是!”
他此时已经很有些激动,忍不住又道:“说句掏心窝子话,人人都说你将来是要去朝廷里头当御史的,又抖擞,又有脸面,只我总有私心——要是你得了外任,做个通判也好,知县也好,我跟过去,给你管治下秩序、治安,岂不是好?”
韩砺没有答应,反而摇头道:“都说人往高处走,旁人忙着进京,你倒好,得了天家赏识,京城这许多年积累,不过遇得一点事,就要往外跑,要是叫嫂子、两个孩子知道……”
“你嫂子早知道!她不是那等没见识的人!”
“我还不到老菜梆子时候,不叫我在前头做事,整日坐在衙门里,还不如杀了我!况且跟着你,难道还怕少了立功机会!?”
“拼个一二十年,将来你为官做宰相——说不准回了京都府衙,也能叫我坐坐秦官人而今那右军巡院使的位子!”
***
安慰了辛奉几句,韩砺才告了辞。
此时早已过了亥时,太学寝舍里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收拾,甚至滑州的行李都还在半路——他只带了两身换洗衣裳,同那许多土仪,就脱了队,自己提前回的京。
这一趟实在匆忙,又晚,他就不打算回寝舍歇息了,想了想,预备找间客栈凑合一晚上。
浚仪桥街实在繁华,不过几天功夫,就一点也看不出据说前些日子的水浸街,早恢复了从前的比肩继踵。
韩砺走在路上,不住听得两旁叫卖声、吆喝声、吵闹声、招呼声。
因见四处人口太密,他索性下了马,牵着缰绳往前而行。
一边走,他一边忍不住想起了辛奉方才的话。
毕竟是京都府衙里的老巡检,顾虑并不是多余。
寻常人或许会以为得了天子、太后夸赞,日后就能平步青云,一帆风顺——事实上,又怎么可能那样简单?
上峰想要治你,自然有无数种办法叫你穿小鞋,偏偏你还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譬如今次,秦解给辛奉升了职,又给他安排了坐衙的活,只是不给他碰案子。
拿出去一比,谁能说这算做得不好呢?
可辛奉此人,天生就是要当巡检的,他嫉恶如仇,长于破案,有一股子钻研劲,强逼他日日坐衙,同叫他坐牢也没甚区别。
虽说在秦解他们看来,世上能办案的多了去了,没了辛奉,自己手下还有马奉、驴奉,能力是差了一点,到底心腹,已经胜过一切。
但是秦解等人不稀罕的,韩砺很稀罕。
他既佩服,又信重辛奉这样人才,同时也自信只要有个机会,自己一定能将人的本事用好——至少肯定能比秦解他们用得好。
除却辛奉,另还有卢文鸣也是个得力的。
留在其人原先主家门下,何等浪费?
还有今次一道去往滑州的人里,也能挑出四五个虽然不擅长读书举业,但做事很用心的学生。
如果给自己一州,哪怕一县呢……
在滑州虽然只是几个月功夫,却叫他晓得了真正主事,同从前跟着旁人做事比起来,差别实在太大。
不亲身主事,亲身经历,所知、所得,不过隔靴搔痒,便是骂人,骂得也只有响声,徒觉刺耳,难以真正入骨三分。
从前就有人说他只得一杆笔,一张嘴,要是能外任几回,任上做出事情来,将来转官回京,谁还能说自己只得一张骂人嘴,不通庶务,胡喷乱造?
那时候的自己,骂一句,胜过眼下的自己骂百句!
况且外任除却能历事、增闻,也能见识更多地方风土、食材……
要是……
他想着想着,抬眼一看,已是过了州桥,见得左右行人渐少,翻身上马,顺着御街奔行一路,此时脑子里其实并无旁的想法,不过有些血热,想要散一散心头那股劲。
等到反应过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朱雀门。
这样晚,宋记自然是不能去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纵马跑到酸枣巷口,抬头望进去。
此处并非闹市,只有外头临街零星几间酒肆茶楼还开着,各自门口挂几盏灯笼。
巷外亮,巷中暗,亮处看向暗处,其实什么都看不清。
他坐在马背上看了半晌,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其实也没有想要看什么,甚至脑子里想的也都还是明日要办的事——
按着行程,滑州一行是会分为三批进京,自己既然早回来了,有些杂事,顺着就得早一步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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