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初歇,荷塘蒸腾起氤氲水汽,混杂着泥土与莲蓬的清新。青铜日晷仪静静矗立在塘坝高处,仪缘垂落的翡翠辰砂在湿润的空气中更显晶莹,敲击着下方承露的铜蟾,发出清越悠长的“叮——咚——”声,宛如天地间最古老的节拍器,应和着陆骁量天尺上残留的嗡鸣。
“听,砂脉诵周髀。”林清然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却异常清亮。他指尖捻动着从日影蛊消散处收集来的半夏籽,这些种子比寻常半夏更显饱满,表面流转着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琥珀色光晕。他正尝试用坚韧的蒲草将它们一颗颗串连起来,动作灵巧而专注。“这籽经日影淬炼,又破邪瘴而生,蕴了一丝‘固暑魂’的灵性。明日用它混合陈年艾绒、干薄荷,再浸入新酿的梅子卤汁,搓成凉索,系在腕上或悬于梁下,或可抵御三伏酷热,安定心神。”
不远处,老里正(实为前朝皇帝)蹲在被光锥刺入的荷荡旁,浑浊的目光穿透涟漪,望着水底沉淀的辰砂细末。他的烟锅杆子深深没入水中,水面只余一个微小的漩涡。“儿啊,”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沧桑,“记住这砂…它承的是日精月华,量的是天道人时,更是…血与火里淘洗出的尺规。”砂篆在水底缓缓流转,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那上面刻着的不仅是风霜,更是无法言说的沉重过往。
少年皇帝(太子)站在晷仪旁,仰头望着那精密运转的铜针搏动日影,精准如心跳。他眼中闪烁着对这份“天道秩序”的纯粹向往与敬畏。十姊妹藤蔓仿佛受到晷仪和辰砂的吸引,悄然缠绕上来,翠绿的枝叶与金色的日影在仪身上交织,竟渐渐形成一顶天然的金线罗伞雏形。少年心头一动,忽然解下自己腕间那根不起眼的旧红绸,小心翼翼地系在晷仪下方一株挺拔的莲柄上。“爹…阿伯,”他改了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孺慕,“等藤蔓长结实了,给太傅…编把遮阳伞吧?”他口中的“太傅”,似乎与白日里影俑心口那半截青铜圭表的主人隐隐相连。
塘坝的阴影里,货郎蜷缩着身体,仿佛一只警惕的夜枭。他粗糙的手指正一遍遍摩挲着那件被幽蓝日毒蚀刻出星阵的破旧蓑衣。借着微弱的天光和水面反射的晷仪辰砂微芒,可以清晰看到,那原本只是蚀刻在蓑草上的星阵线条,此刻竟将覆盖其上的荷叶也悄然蚀透,显露出更为复杂、玄奥的图案——赫然是《尧典》所载的“四时巡守图”!春分东巡、夏至南巡、秋分西巡、冬至北巡,古老的仪式轨迹在残破的荷叶上若隐若现,散发出不祥而神秘的气息。货郎的眼神在阴影中晦暗不明,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那对看似寻常的“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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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夜雨织凉
更深露重,暑气并未因夜雨而彻底消散,反而蒸腾出一种闷窒的潮热。林清然回到他们那间被陆骁改造得冬暖夏凉、兼具酿酒工坊功能的猎户小屋。屋内一角,新砌的竹制冷凝管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正在发酵的果酒甜香与艾草的气息。
“井水湃过了,加了点你上次采的野蜂蜜。”陆骁递过一个粗陶碗,里面是清澈微凉的井水,碗底沉着几颗饱满的青梅——正是林清然用异能短暂催熟、提前腌渍准备做酒引的梅子。他半边银面具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但看向林清然的眼底却是一片沉静的暖意。他肩头的旧伤在今日催动量天尺劈开晷台石础时又有些隐痛,却只字未提。
林清然接过碗,指尖无意拂过陆骁递碗时露出的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陈年的旧疤,形状奇特,像被某种带棱角的器物重重击打所致。他心中微动,白日里少年皇帝那句“这圭…像太傅的戒尺”和影俑心口的青铜圭表云雷纹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垂下眼睑,啜饮着微甜的梅子水,驱散喉间的燥意。“那货郎的蓑衣…不对劲。日毒蚀叶成图,非人力所能为。他守在塘坝下,像是在…看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陆骁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投向黑夜中塘坝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模糊的轮廓和隐约的虫鸣。“星阵,日毒,影蛊…手法诡谲,不像寻常江湖术士。倒像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前朝钦天监某些失传的厌胜之术。那件蓑衣,是媒介,也是钥匙。”
“钥匙?”林清然放下碗,拿起桌上串好的半夏籽凉索胚子,指尖异能微不可察地流转,尝试着感受其中蕴含的“固暑魂”之力。一股清凉安定的气息顺着指尖蔓延,让他精神一振。
“嗯。”陆骁关好窗,回到桌边,拿起林清然串好的部分凉索胚子仔细端详。他粗糙的手指抚过光滑的半夏籽和坚韧的蒲草,动作带着一种与外表不符的细致。“那星阵引动日毒蚀刻的《尧典》四时图,或许指向某个地点,或某个…被隐藏的时间节点。货郎,可能是守门人,也可能是…掘墓者。”他抬眼,看向林清然,“凉索需尽快制成。今日影蛊虽破,但日毒已泄,接下来的暑气恐带邪燥,‘固暑魂’之物必不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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