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日头毒辣,泼洒在余烬村贫瘠的黄土地上,空气里浮动着干燥的尘土和被晒蔫的野草气味。村东头那株歪脖子老槐树下,萧遥正慢吞吞地翻晒着竹匾里金黄的玉米粒。他动作很轻,指尖拂过饱满的颗粒,像是在触摸某种易碎的珍宝,每一次抬手,都带起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尘埃。
那头刺目的白发,被一根枯草随意束在脑后,垂落肩头,如同终年不化的积雪,在炽烈的阳光下泛着一种冰冷的光泽。这白,与村中老农因操劳而生的花白截然不同,它是彻底的、死寂的、被某种不可抗拒之力瞬间剥夺了所有生机的颜色,是时光坟场在他身上留下的、无法愈合的烙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沉滞的艰涩,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粘稠的铅汞。
天道标记,如附骨之蛆。
他清晰地感知着这片天地对他的“修正”意志。阳光落在他身上,似乎比其他地方更灼热几分,带着无形的排斥;掠过荒原的风,吹到他身侧时,便诡异地生出微弱却尖锐的阻力,如同无形的刀片在切割。灵气?更是早已彻底将他视为异物,远远避开。他像一个被世界系统判定为“非法”的黑户,每一步行走,每一次吐纳,都需付出额外的代价,去对抗那无所不在的、意图将他抹除的规则之力。
“喀嚓。”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从怀中传出。萧遥翻晒玉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搭在竹匾边缘的左手食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隔着粗布衣衫,触碰到一枚圆润微凉的物事——那枚用余烬村静心石和一丝欺天石本源气息粗糙炼制的定心珠。珠体深处,一道新的、细微的裂痕正在蔓延。昨夜天道规则的又一次无形绞杀,虽被初步修复的欺天石挡下了绝大部分,但余波震荡,依旧让这颗承载着凤霓裳生机的珠子受损。
欺天石在他丹田深处悬浮,裂纹纵横密布,如同破碎后又强行粘合的瓷器。它散发着微弱而断续的波动,勉强撑起一层薄如蝉翼的屏障,隔绝着天道最直接的锁定和杀机。但每一次波动,都如同在萧遥残破不堪的道基上狠狠剐蹭,本源在持续消耗,如同沙漏中不断流逝的细沙。修复它,需要混沌源晶,那是传说中开天辟地时遗留的本源之物,深藏于世界核心的混沌海……一个等同于直接闯入天道心脏的绝地。这个念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是唯一的生路,也是通向更恐怖深渊的门户。
目光掠过竹匾边缘,落在院墙之外。隔壁小院的晾衣绳上,搭着几件素净的衣裙,在风中微微晃动。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专注地整理着衣物,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剥离了烟火气的空灵与精准。凌清雪。
她的气息与初至余烬村时已截然不同。曾经的冰冷绝望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澄澈取代,如同万载寒冰在极致严寒中重新凝聚,剔透、坚硬、无瑕。道心涅盘,自在道初成。但萧遥那敏锐到近乎残酷的感知,依旧捕捉到了她整理衣物时,指尖那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紧绷。她感知到了天道标记带来的无形重压,感知到了欺天石屏障的摇摇欲坠。担忧,并未因道心蜕变而完全消散,只是被更深地埋藏,融入了那份“自在”之中。
村口方向,一片寂静,却弥漫着无形的锋锐。
战红缨如一尊玄铁浇筑的雕像,矗立在通往村外的唯一小径旁。那柄沉重的战戟斜倚在肩头,戟刃无光,却仿佛吸尽了周遭所有的光线,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她闭着眼,气息沉凝如大地。只有萧遥知道,她的武道意志早已化作无形的蛛网,以她为中心,覆盖了村口方圆数百丈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粒尘埃的异常滚动,每一缕风的微妙转向,都在她这“人形屏障”的绝对掌控之中。她不再是追随者,而是守护者,一夫当关的门神。昨夜那道试图穿透欺天石屏障的法则余波,便是被她战戟上骤然爆发的武道罡气,硬生生撞碎在半空。
几只灰扑扑的麻雀落在老槐树的枝桠上,刚发出几声聒噪的鸣叫,便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瞬间噤声,惊恐地拍打着翅膀飞走了。树影深处,几道比阴影更幽暗的气息波动了一下,随即彻底隐没,仿佛从未存在。那是白灵儿留下的妖族护卫,来自万妖殿的精英,如同融入了这片荒凉的土地,忠实地执行着妖尊的密令。
一片枯黄的槐树叶打着旋儿,慢悠悠地飘落在萧遥面前的玉米粒上。他伸出手指,轻轻捻起叶片。
就在此时,村西头那间最破败的土坯房里,门轴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吱呀”。金镶玉端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走了出来,碗里装着浑浊的菜汤。她依旧是那副村妇的打扮,粗布荆钗,脸上甚至还刻意抹了点灶灰,唯有那双眼睛,明亮锐利得如同暗夜里的寒星,飞快地扫过整个村子,在萧遥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向院角,仿佛只是去倒掉残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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