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浪潮中的“疯狂”与“深情”

广交会的展厅里热浪翻涌，仿佛连空气都带着一丝焦灼的味道。空调外机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拖拉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佛在抗议这过于“热情”的环境。

林晓芸站在人群外围，手里攥着参展手册，手心全是汗。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不安和紧张。

透过层层围观的人群，她看见了陆明远。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身上的确良衬衫格外扎眼。那是一件印着熊猫迪斯科图案的衬衫，熊猫正抱着竹子跳着滑稽的舞蹈，和陆明远此刻的举动一样，让人哭笑不得。

“各位外商朋友！”陆明远举起一块亮闪闪的钢板，用带着东北腔的英语大声喊道，“我们的的确良衬衫，不仅时尚，还能防弹！”

话音刚落，台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林晓芸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三天前，当陆明远提出这个“疯狂”的主意时，她就坚决反对。

“胸口碎钢板？你以为这是表演杂技呢？”林晓芸瞪大了眼睛，“我们是来参展的，不是来耍杂技的！”

可陆明远却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说：“您就当我在表演胸口碎大石2.0升级版！再说了，这叫创意营销，懂不懂？咱们这叫‘中西合璧’，传统技艺加现代创意，绝对能惊艳全场！”

林晓芸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但理智告诉她，这绝对是个馊主意。

然而，此刻，看着陆明远手里那把寒光闪闪的大锤，林晓芸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过年放鞭炮的情景——捂着耳朵，却又忍不住偷偷看。

“三！二！一！”

随着陆明远一声令下，大锤带着风声狠狠砸下。

林晓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咔嚓！”

一声脆响在耳边炸开，林晓芸的心猛地一沉。

她以为那是钢板碎裂的声音，但当她睁开眼睛时，却看见自己手里的搪瓷缸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瓣。

而陆明远，单膝跪在地上，嘴角渗出鲜血，那块本该碎裂的钢板上赫然出现一道裂痕。

人群发出惊呼，几个外商吓得后退半步，不小心打翻了展示架上的丝绸样品，丝绸像水一样流了一地。

“陆明远！”

林晓芸冲上台时，高跟鞋卡在地毯缝里，她索性踢掉鞋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她冲到他身边，扯下自己身上的的确良衬衫，布料撕裂的声音混着周围人的惊呼声，在展厅里炸开。

鲜血很快染红了雪白的衬衫。

林晓芸颤抖着双手按住伤口，指甲缝里嵌进了细碎的钢板碎屑。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个人的体温，滚烫得像锅炉房的蒸汽，透过衬衫布料灼烧着她的掌心。

“别……别哭啊……”陆明远虚弱的声音传来，带着气音的笑声震得她掌心发麻，“我这胸口碎钢板的技术，比王师傅的盘扣还结实。”

他艰难地伸手，从衬衫口袋掏出张泛黄的粮票：“还记得三年前的粮站大火吗？”

林晓芸的泪水滴在粮票上，晕开了“壹市斤”的字样。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有人背着她冲进雨幕，后背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服烙进皮肤。

她只记得那人胸前别着枚生锈的徽章，却从未看清他的脸。

“当时我攥着这张粮票，想着要是能活着出去……”陆明远的声音越来越弱，但手指却紧紧握住她的手，“就用它换张电影票，请你看《庐山恋》。”

林晓芸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的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些和陆明远相处的片段：

- 他在黑板报前坏笑的样子；

- 改中山装时认真的侧脸；

- 还有刚才举着大锤自信满满的模样。

“陆明远，你这个笨蛋！”林晓芸泣不成声，她用染血的手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迹，“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该同意你那些奇奇怪怪的设计……”

陆明远突然笑出声，牵动伤口咳出一口血沫：“现在……现在也不晚。”

他把粮票塞进她掌心：“等我好了，咱们用的确良布料做件能防弹的婚纱，去……去深圳拍婚纱照……”

“说什么傻话！”林晓芸握紧他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他掌心，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逐渐流失的体温，“你要是敢死，我就用这块钢板给你做墓碑！”

周围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

林晓芸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展厅里挤满了人。

外商们举着相机拍照，闪光灯此起彼伏；厂里的同事们红着眼眶围过来，王师傅的老花镜上挂满水珠；就连刚才被吓得打翻丝绸的外商，也竖起大拇指用生硬的中文说：“Very brave！”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陆明远被抬上担架时，还不忘朝她挤了挤眼睛：“记得……留着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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