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五年八月下旬,深夜
王安石府邸·书房
窗外秋雨淅沥,敲打着窗棂,更添几分深夜的寒意。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王安石紧锁的眉头和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
他刚批阅完一封关于青苗法的争议奏章,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带着一丝急切。
“进来。” 王安石声音低沉。
门被推开,一股冷风卷着湿气涌入。
章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未着官服,只一身深色常服,脸上带着燃烧着困惑和压抑的怒火。
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
“相公安好。” 章惇行了一礼,声音有些僵硬。
王安石抬头看他,眼神复杂:“子厚?深夜冒雨前来,所为何事?坐吧。” 他指了指书案对面的椅子。
章惇没有坐,他向前两步,站在烛光下,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安石:“使相,下官心中有一惑,辗转反侧,不吐不快!”
王安石放下手中的笔,靠在椅背上,似乎预料到了什么,淡淡道:“讲。”
“为何?”章惇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为何使相您,会同意富弼、韩琦那些旧党老朽之见,同意反对官家封黄允承为王?!”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王安石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注视着章惇,眼神里有无奈,有疲惫,甚至有一丝……愧疚。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沙哑:“子厚,你只看到了封王的荣耀,只看到了酬功的‘应当’,却未看到其后的滔天巨浪。”
章惇眉头紧锁:“滔天巨浪?相爷指的是旧党的聒噪?
他们不过是嫉妒允承之功,何惧之有?
当初推行新法,面对何等狂风骤雨,使相不也一往无前,‘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吗?
怎么今日……”
“子厚!”王安石打断他,语气严厉了些,随即又显疲惫,“今日不同往昔。新法,才是重中之重!”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背对章惇,望着漆黑的雨夜,声音低沉清晰:
“你以为反对封王的,只有旧党吗?政事堂内,枢密院中,三司里,甚至是我们内部,反对之声,早已暗流汹涌!”
章惇一愣:“我们内部?谁?”
王安石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章惇:“吕惠卿、蔡确、邓绾、李定……他们,都绝不会同意!”
章惇脸色骤变:“吉甫(吕惠卿)、持正(蔡确)他们?他们为何……”
他瞬间想通,“他们担心允承封王,威望将凌驾于我等所有人之上?
担心一个‘王’会成为他们无法掌控的存在?担心新党内部因此失势,甚至分裂?”
“正是!”
王安石声音沉重,带着一丝痛心,“子厚,你并非不知。新法推行至今,看似成效斐然,然根基未稳,阻力暗藏。
吕惠卿等人,身居要职(虽被革职,但影响力还在),羽翼渐丰,心思已不似当初纯粹。
他们容不下一个黄允承!一个功勋震古烁今、年方弱冠便得封超品王爵的文臣同僚!
若我此时力挺允承封王,你猜他们会如何?”
章惇喉头滚动:“……借题发挥,攻讦使相,甚至不惜以掣肘新法、动摇朝局相逼?”
“不错!”王安石斩钉截铁,“我们与旧党之争未息,若内部再因封王一事决裂倾轧!
朝堂之上,必陷入无尽的内耗!
子厚,你告诉我,当此之时,新法何存?
你我呕心沥血之变法大业,难道要毁于这封王的虚名之争吗?”
王安石的话语如同重锤,揭示了残酷的政治现实:为了新法的稳定与延续,必须牺牲黄忠嗣那份本应无上的荣耀。
这是一种冰冷的权衡与妥协。
章惇脸上的困惑激动褪去,化为深切的失望和冰冷的愤怒。
他看着自己曾无比崇敬的变法领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
“稳定?”章惇的声音冷得刺骨,“使相,这就是您所谓的稳定?
为了维系一个内部已然滋生权欲、背离初衷的所谓稳定,就可以枉顾公义,压制功臣?
就可以坐视朝廷对一位挽狂澜于既倒、光复汉家百年故土的英雄,吝啬于那应得的、最高的肯定?!”
他踏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王安石有些闪避的眼睛:“使相,您变了!
您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富国强兵,敢言‘三不足’,敢与整个天下为敌的王介甫!
您变得……只知权衡利害,却忘了是非公理!
您忘了我们当初支持新法的初衷是什么吗?
是为了打破陈规,革除积弊,是为了让大宋强盛,让百姓安乐!
不是为了维系一个什么权位和所谓的‘内部稳定’!”
章惇的话语尖锐如刀,字字诛心。
王安石身形微晃,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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