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军士们仍穿梭在巷中搭梯运瓦。天上乌云已然散尽,烈日当空晒得人汗流浃背。
忽然间,先前那位老叟领着儿子儿媳走来,怀中抱着陶坛,手里捧着粗瓷碗,对正在架梯的军士说道:"军爷,喝碗水解解暑罢。"
那军士闻言一怔,脸上闪过错愕——黄忠嗣早下过严令,不得擅取百姓分毫。
此刻面对颤巍巍的老者递来的水碗,他双手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黄忠嗣见状笑道:"饮水无妨。"
军士如蒙大赦,接过陶碗仰头便灌。
清水顺着脖颈滑入衣甲,他抹着嘴连声道:"谢过老丈!"
"哎哟,该我们谢你们才是。"老者拄杖的手微微发抖,"老朽活了八十岁,何曾见过这等为百姓干活的兵......"
这话似在军士心头点了把火。
他面皮涨得通红,眼眶不觉湿润起来。
自投军以来,"贼配军"的蔑称便如影随形。
大宋兵卒素来遭人白眼,都说唯有走投无路之徒才来吃这碗断头饭。
可自从总教头执掌军务,月饷按时发放不说,竟还教他们识字唱军歌,说什么"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
最教人肝颤的,是那句"封妻荫子"的许诺。
起初只为多挣几贯钱寄回乡里,此刻老丈浑浊的泪眼,却叫他品出股从未有过的滋味。
这或许就是总教头挂在嘴边的"百姓兵"罢?
"不用谢!"军士忽然爆出炸雷般的吼声,"我们是百姓兵,为人民服务!"
声浪震得檐角麻雀惊飞,他转身攀上木梯的动作却比先前更利落三分。
四邻百姓见此情形,纷纷返家捧出炊饼热茶。
黄忠嗣急令各队:"饮水可受,吃食万不能接!"
一时间街巷里推让声此起彼伏,粗瓷碗在军民手中拉锯般往来,倒比攻城时的云梯战更显激烈。
黄忠嗣负手观望着,嘴角噙着笑。
这群儿郎此刻若得了锄头,怕不是能把整片荒山垦作良田。
他知道,那粒名为"使命"的种子,已在军汉们心里扎了根。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
黄忠嗣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军卒翻身下马,来到他面前行了个军礼:"报告总教头!城东有士卒帮百姓修缮房屋时,因房屋年久失修导致坍塌,四名同袍被埋。"
黄忠嗣心中一惊:"带我去!"
随即转身对一名指挥使说道:"好好看着,任务完成便回营。"
"是!"
黄忠嗣快步冲出巷外,翻身上马便向城东疾驰而去。
巷内百姓听闻有士卒因修房被埋,脸上皆浮起担忧之色。
正在干活的士卒们动作也缓了下来,纷纷望向城东方向。
指挥使见状立即暴喝:"总教头已经过去了!咱们的任务是把这里修缮好!完成任务!明白吗?"
这声咆哮如惊雷炸响,众人顿时清醒过来。
军士们面色沉重地继续工作,几个感性的妇人已转身回屋,对着土地爷神位合掌祈祷。
......
一刻钟后,城东一废墟前。
黄忠嗣望着眼前盖着衣物的尸体,胸腔似压着千斤巨石。
李嗣业满脸尘土地跪在旁侧,裹头布渗出殷红血丝却浑然不觉,只是撕心裂肺地哭喊:"队长!该死的是我啊!"
凄厉的哭声令在场众人无不垂泪。
黄忠嗣深吸一口气喝道:"李嗣业!怎么回事?"
见对方仍陷在悲痛中毫无反应,张承岳抬腿踹了他一脚:"总教头问话!"
李嗣业这才浑身一震,挂着满脸泪痕仰头道:"都怪我...我们搭梯子时没注意房梁早被蛀空。那房梁突然断裂时,队长扑过来用身子护住我..."
他颤抖的手指指向尸体,"那根断梁...直接砸在队长头上..."话未说完又泣不成声。
黄忠嗣知晓原因后,立刻对张承岳吩咐道:"把他们三个带下去救治。其他人继续干活,先把百姓的活干完。听到了没有?"
张承岳挺胸大吼:"保证完成任务!"
......
两个时辰后,街口处。
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名为卫风的军人安静地躺在木板上。
他的妻子洪氏抱着六岁的孩子跪坐在地,哭得几乎昏厥。
王莺莺被黄忠嗣唤来安抚家属,正轻声细语地劝慰着。
一名军士端着铜盆清水正要上前,黄忠嗣抬手拦住:"我来。"
他接过水盆走到尸身旁,对洪氏颔首道:"夫人请暂避,容我为卫兄弟净面更衣。"
"还我夫君命来!"洪氏突然暴起,扬手狠狠掴在黄忠嗣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惊得棚内骤然寂静,铜盆"咣当"坠地,水花溅湿了黄忠嗣的袍角。
周磊怒目圆睁要冲上前,被黄忠嗣抬手制止。
他左颊浮着鲜红掌印,目光却沉静似水:"卫风是兵。兵听军令,马革裹尸。他救同袍、护百姓而死,当得起'英雄'二字。夫人痛失至亲,黄某愿受此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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