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这场雨，雨量不大，却给人一种暴虐感。

黑云蔽月，雷如惊魂鼓，雨是寒冰箭，风似狼嘶鸣。

官道上的破庙，只剩下残架的门窗在风中发了疯般乱拍，这狠劲像是铁了心要将自己殉给这场风雨。

破庙里，几个临时歇脚的途人尝试生火取暖，但这火光仿佛能招风鬼。

每当有一丁点儿星火闪烁，就有突来的强阵风带着呜咽声将火光扑灭。

多次以后，几个人也就放弃了，干脆都躲到掉了头的泥菩萨像后。

泥菩萨像后有一个窄道，两边都是坚实的墙，空间虽小，但风刮不进去。

他们把庙里的草都搜到了泥菩萨像后，扎出了一个厚实的草屏，勉强也能避寒。

几个人都没有睡意，便有人起了话头。

“山下接应我们的同门说掌门师伯从白鹤山庄救出了一个少年，大师姐，你说他以后是不是就留在我们雪剑峰了？”

说话的声音非常稚嫩，像是不满十岁的女孩。

被唤作大师姐的人未说话，就有另一个声音抢着表态了，“可别了吧，白鹤山庄是什么地方你们不知道吗？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能是什么好人？大师姐，如果掌门师伯要收留他，你可一定要劝住啊。”

这是一个男孩的声音，年龄跟前面那个女孩差不了多少。

“对对对，大不了给他点银两，让他自己在山下谋生。”

这是第三个孩子的声音，这个孩子比前面两个还要更小一些，声音分辨不出男女。

“你们三个还是先管好你们自己的事情吧。”突然，一个年纪明显比他们大出不少的少年的声音压了场，“下次再敢偷偷跑出来玩，你们就都下山自己谋生去。”

三个孩子马上就噤了声。

草堆发出向着同一个方位的摩挲声，显然是有人在往同一个人身边挤。

被挤在中间的人发出一声轻笑，“小师叔，别吓他们了，他们已经知道错了。”

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少女，她便是三个孩子口中的大师姐。

殷玉宸轻哼了一声，起身从草屏中走了出来。

他走到庙门前，看着这场凄风惨雨，心头发沉。

不久前，他接到掌门师兄的传讯，掌门师兄让他带着人先在破庙等一等，接上另一个人再一道回雪剑峰。

结果人还没等到，先等来了这样一场寓意不详的风雨。

他不免想到了几个孩子刚才说的话。他们年纪虽然小，但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

白鹤山庄固然没有好人，但能活着从白鹤山庄逃出来的，又能是什么善茬？

雪剑峰多年不问江湖事，如今掌门师兄却蹚了这浑水，也不知道会不会招来祸事。

-

片刻之后，挤在一处的孩子们很快就都睡着了。

少女从他们中间出来，把他们移到了一起，又解下自己的披风给他们盖上。

她心头压着的事不比殷玉宸轻，也是一样的睡不着。

【宿主，这场雨天亮之前就会停，明天你们就能跟这个世界的大反派慕寒会合。】

少女没有作声，但呼吸节奏明显乱了一下。

【宿主，请记得一定要在上山之前做出决定。】

少女还是没有作声。

她站了起来，轻着手脚走出草屏，站到了殷玉宸身侧。

满眼风雨的少女开口：“小师叔，能问你个问题吗？”

殷玉宸转头看向少女，借着忽明忽暗的电光看到少女身上没穿着披风，很自然就解下了自己大氅，轻轻披在她身上，替她绑上领结。

少女随便他动作，继续问：“假设一个情景，你手边有两根绳子，左边那根吊着一个孩童，右边那根吊着十个孩童。

“假若左边的绳子断了，左边那个孩童必死；假若右边的绳子断了，右边那群孩童有可能不死，但也有可能全死。

“小师叔，眼前让你必须断其一根，否则两根都会断，你会选哪根？”

殷玉宸笑了笑，“你在哪一边？”

少女顿了顿。

殷玉宸：“救疏不如救亲。我们小如儿在哪一边，我就救哪一边。”

季如抿了抿嘴，“小师叔，我不小了，翻了年我就十二了，今后请喊我全名。”

十一二岁的年纪，即使在古代其实也还能算半个孩子，但她有着成年人的灵魂，每当被这一个刚满十六的少年喊“小如儿”，她都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殷玉宸又是一阵好笑，“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再过十年二十年你在我这里都还是小如儿。”

季如又抿了抿嘴。

行吧，你是世界男主，你最大，你说了算。

“小师叔，你还没回答我。假若两边都是你不认识的人，你选哪边？”

殷玉宸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抉择之前，我定要先寻个两全的法子，若是没有两全的法子，便只能牺牲左边的孩童了。

“但是，小如儿，我愿你永远无须面对这样的选择。

“因为，即使被牺牲的孩童是天生坏种，余生你也会为作出选择的这个时刻背负心债。”

季如轻嗯了一声，心底却叹息连连。

-

季如是在两天前来到这个世界的。

这个时间点是大反派慕寒被带上雪剑峰之前。

上一世，雪剑峰掌门季渊收了慕寒为入室弟子，却终日布置他抄书读经，从未教他一招半式。

十年后，季渊以“心术不正、残害同门”为由将慕寒逐出师门。几日后，慕寒便领人屠了雪剑峰满门。

其时，正在外游历的世界男主殷玉宸躲过了这场灾难。

按正常的戏路发展，世界男主就该从此走上充满血腥但又植满桃花的复仇路，完成主线故事中的恩怨情仇。

可是，连世界意识也没想到，这场人祸对殷玉宸的打击过于沉重，他竟一病三年。

等到他终于在世界女主的鼓励下振作起来谋划复仇时，慕寒在白鹤山庄点了一把火，将自己和所有仇人的性命终结于此。

有仇无法报的殷玉宸再次大受打击，不久后便决意放下红尘，遁入空门。

简而言之，从雪剑峰被屠的那一天起，整个世界故事就乱套了。

武侠不武侠，江湖无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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