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晨雾裹着血腥气,在锦州城头凝结成霜。祖大寿扶着垛口,铁甲上沾满昨夜激战留下的血痂。城下三丈深的壕沟里倒刺森然,护城河的冰面下隐约可见浮尸的轮廓。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却在掌心化成了暗红的血珠——那是昨日镶蓝旗夜袭时,副将王坤被流矢射穿咽喉溅在他铁护腕上的血迹。
"禀将军!东关粮仓仅余糜米八百石!"亲兵的声音带着颤。祖大寿的指节在青砖上擦出火星,三日前吴巴什献城的消息传来时,他就知道这座孤城已成了铁瓮。城西马面墙下突然爆发出惨叫,十余名饥民正用木棍捅刺着悬挂在城墙外的清军斥候尸体——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腰间还别着半块烤得焦黑的马肉。
三百里外的宁远城,金蝉脱壳的洪承畴并没有死,为了躲避李长风的追杀,崇祯皇帝把他派到关外。此刻,他正对着沙盘上插满小旗的乳峰山出神。八位总兵的印信在案头堆成小山,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已在辕门外候了三个时辰。烛火爆出灯花,映得他新赐的蟒袍上金线游龙忽明忽暗。三更梆子响时,亲兵送来兵部六百里加急:锦州存粮告罄,速战!
皇太极的鹿角椅压碎了杏山驿道上的冰凌。他抹去鼻血,镶黄旗的旌旗在朔风中裂帛般作响。前方探马来报,阿济格的先锋已截断小凌河渡口,明军的粮车在冰面上翻覆,冻成琥珀的粟米撒了满地。他解开貂裘,露出内里锁子甲上暗红的锈迹——那是远征朝鲜时,李长风的部下给他留下的旧伤。
七月二十六日卯时,乳峰山西麓腾起遮天蔽日的烟尘。吴三桂的五千家丁铁骑率先冲阵,马蹄将晨露踏成血雾。八旗军的楯车在坡地吱呀作响,包衣阿哈们推着填壕车冲向明军箭阵。忽然东南角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祖大寿在锦州城头发射的红衣大炮将镶白旗的云梯阵轰成齑粉,残肢断甲雨点般砸在护城河的冰窟里。
洪承畴的中军大纛在松山北坡猎猎翻卷。他望着十里连营的炊烟,忽然发现各镇总兵的灶火竟比昨日少了两成——王朴的蓟州兵昨夜已开始宰杀战马。更漏指向戌时,笔架山方向腾起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际,阿济格的轻骑正举着火把在十二座粮仓间穿梭,烧焦的麦粒在夜空中飘散如星雨。
"突围!"曹变蛟的佩剑劈断了中军帐的灯柱。十三万大军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乱作困兽,马科的前锋刚冲出鹿砦就迎头撞上多尔衮的重甲骑兵。吴三桂的坐骑被钩镰枪扯断前蹄,这位年轻的总兵滚落泥淖时,腰间的玉带被镶蓝旗巴牙喇生生拽断。洪承畴的帅旗在乱军中时隐时现,直到被逼入松山瓮城时,他才发现夏承德的亲兵早已在角楼挂起了白幡。
松山西门箭楼在红衣大炮的轰鸣中轰然崩塌,镶蓝旗的云梯钩住雉堞时,邱民仰正将最后半壶火药填入弗朗机炮。他的手指被铁渣割得血肉模糊,却仍死死扣住火绳——三天前,这位辽东巡抚亲手处决了十七名欲开城纳降的千户,现在他的督战队早已化作城外护城河里的浮尸。
"大人!南门..."亲兵的呼喊戛然而止,一柄顺刀从他后颈透出。曹变蛟反手掷出佩剑,镶白旗牛录额真的喉头立刻绽开血花。他抓起地上的长矛,发现矛尖已卷刃——这支曾血战李自成的劲旅,此刻竟被镶黄旗的重甲步兵逼得节节后退。忽然一阵剧痛从右腿传来,低头看见半截断箭正插在胫甲缝隙,鲜血顺着铁叶汇成溪流。
洪承畴的帅府地窖里,十二盏油灯映照着满墙舆图。他颤抖着将总督印信按在降书上,朱砂印泥在绢帛上晕开如血。头顶传来木梁断裂的巨响,夏承德的叛军正用撞车冲击着府门。当第一缕晨曦透过气窗时,他忽然想起崇祯三年在陕西剿匪时,那个被他枭首示众的流民头目——那人临刑前唱着的秦腔,此刻竟在耳畔愈发清晰。
松山城头的积雪被鲜血染成黑褐色,当镶蓝旗的云梯第四次钩住垛口时,曹变蛟的锁子甲已经嵌进了十七支断箭。他抓起滚烫的火油罐掷向城下,八旗军牛皮盾牌燃烧时散发的焦臭味与人体烧灼的腥气混作一团。东门马道上的尸体堆成了新的阶梯,镶黄旗的重甲步兵正踩着同袍的尸首往上攀爬,他们甲胄上凝结的血冰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守住悬门!"邱民仰的嘶吼混着血沫。这位文官出身的巡抚此刻赤着双脚,官服下摆被火铳的铅子撕成碎布。三十名死士抱着震天雷从城墙跃下,剧烈的爆炸将清军楯车阵撕开缺口,但转瞬又被后续的巴牙喇填补——那些身披三层铁甲的武士举着狼牙棒,把明军伤兵的头颅砸得如同熟透的西瓜。
洪承畴在地窖听到头顶梁柱断裂的轰鸣。夏承德的叛军正在用攻城槌撞击帅府铁门,每一声巨响都震得墙灰簌簌而落。他忽然想起三日前那个雪夜,监军张若麒捧着尚方宝剑要他速战的模样。烛火摇曳中,兵部文书的朱批在案头明明灭灭:"七月二十八日前决战,违者槛送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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