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秋日的阳光,被雕花窗棂切割成细长的光带,斜斜地落在金砖地上。
光带中,尘埃缓慢浮动。
贤丰皇帝坐在光影交界处,苍白的面容在明暗映衬下,显得格外专注,甚至带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听闻肃顺要阐述对付发匪的方略,微微颔首示意。
“爱卿有何见解,细细奏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让殿内最后的窸窣声也归于沉寂。
“今日,务必要议个稳妥章程出来。”
“嗻。”
肃顺沉声应道,转身面对众臣,袍角带起一阵微风。
“诸位,”他目光扫过全场,
“方才已言明,此乃我大青中兴最后之机会,存亡绝续,在此一举。”
“故每一步皆需慎之又慎,谋定后动,力求一击必中。”
“若凭一时血气贸然躁进,恐有颠覆之悔,悔之晚矣。”
他略作停顿,抛出的问题如石子入水,巧妙牵动众人思绪:
“诸位同僚,不妨暂按急切之心,细想一番——”
“发匪杨、洪二逆,盘踞江宁多年,根基已固,为何骤起内讧,自毁长城?”
肃顺身后的军机大臣、户部尚书文庆,是他的铁杆盟友。
此时适时地轻咳一声,出声应和:
“中堂此问,答案可谓显而易见。”
“无非是权欲熏心,利令智昏,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东逆跋扈,洪逆不甘久居幕后。两虎相争,必难相容。”
肃顺先是对文庆点头肯定,随即话锋一转,如庖丁解牛,引向肌理深处:
“文大人所言在理,却仍未触及根本。”
他停顿片刻,确保每一道目光都汇聚于此,才沉声道出关键:
“须知,按发匪那套规制,洪逆向来是深居简出、装神弄鬼的精神牌位,执掌那套不拜祖宗、无父无家的泰西邪说。”
“而实际总揽军政、发号施令的,向来是另一位‘伪王’。”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怡亲王、郑亲王、柏葰、穆荫等人的脸,声音清晰而冷峻:
“往日,此人便是东逆。”
“如今东逆一党已被连根拔除,阖门尽灭。”
“诸位试想,按资历、按实力、尤其是按此次‘清侧’之功,谁最可能接手这滔天权柄?”
他不待众人回应,便自问自答,声音斩钉截铁:
“非北逆莫属!”
值房内落针可闻,只闻得见窗外隐约的风声。
他随即抛出一连串诛心之问,声调并未刻意拔高,却字字直刺人心:
“请问诸位,北逆甘冒奇险,背负屠戮数万同袍,刀锋尽赤的恶名,所为者何?”
“难道就是为了铲除东逆之后,对洪逆俯首帖耳,继续做个有名无权的忠臣良将?”
“他刀已出鞘,血已沾手,与东逆旧部结下死仇,再无转圜余地。”
“此时若不趁机将权柄牢牢攥于手中,清除所有隐患。”
“他就不怕有朝一日,被人清算,步东逆后尘,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吗?”
这番剖析,冷酷到了骨子里,让在座众人脊背发凉,仿佛能闻到江宁城里的血腥气。
肃顺不容他们喘息,继续分说:
“故而,对北逆而言,此刻已是箭在弦上,势成骑虎。”
“他面前只有两条路,绝无中间余地。”
他竖起一根手指,
“其一,效仿东逆,甚至变本加厉,架空洪逆,独揽大权,成为发匪中说一不二、生杀予夺的真正主宰。”
随即,第二根手指竖起:
“其二,自缚双手,将到手的权柄,拱手奉给洪逆,继续做一只听话的鹰犬。”
“但诸位觉得,”
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嘲讽,
“洪逆会真心信任一个手染数万同袍之血的部下吗?”
“届时,为了平息内讧余波、安抚东逆旧部人心,北逆随时可能被洪逆推出来顶罪,死无葬身之地!”
他双手一摊,结论残酷现实,不容辩驳:
“是以,任何犹豫,任何心软,对北逆而言,皆是取死之道!他,别无选择!”
分析完北王,肃顺稍稍停顿,话锋调转,指向那座深居上京的“金龙城”:
“反过来,我们再看看那位神王——”
“他隐忍多年,借刀杀人,总算除掉了压在他头上、甚至敢借‘天父’下凡之名,当众杖责他的东逆,心中岂能不存余悸?”
“他岂会愿意看到发匪之中,再出一个‘东逆’,将他重新禁锢于深宫,做个连宫门都难出的泥塑木偶?”
“他必然要趁此人心浮动、权力更迭之机,跳上前台,亲手握住那梦寐以求、实实在在的至高权柄!”
肃顺双手虚按,结论斩钉截铁:
“所以,洪、北二逆之间,猜忌的种子早已深种,权力矛盾根深蒂固,无从调和,迟早必有一战!”
“甚至可以说,新一轮更残酷、更彻底的内讧,已在江宁城内,那高大宫墙之下暗暗滋生,如毒蔓潜滋暗长,随时可能再度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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