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淳熙立于青军大营前的矮丘之上,面沉似水,如同一尊雕像。
远方,烈焰之墙骤然腾起,将他冰冷的眼眸映得忽明忽暗。
那瞳孔深处跳跃着的,是数百青军精锐在凄厉嘶嚎中,转瞬成灰的残酷景象。
他看得异常清晰,“有”字营中,那些最悍勇无畏的前锋锐士,在那一连串撼天动地的猛烈爆炸中,躯体如何被撕裂、被高高抛起、继而化作焦炭。
进攻的锋矢,尚未触及敌阵核心,便已寸寸断裂、化为乌有。
夜风送来皮肉焦糊与硝烟混合的怪异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令人喉头作呕。
他听见身边几位一同观战的营官,传来极力压抑却仍不可控的惊恐与倒抽冷气之声。
他甚至能敏锐地感觉到,他们厚重的甲胄下,身体正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
然而他自己,除了指关节因过度用力紧握刀柄,而透出青白之色,周身竟寻不出一丝颤动。
仿佛所有的惊怒、痛惜与挫败感,都被那副冷硬如铁石的表情,和挺直如松的脊梁死死锁在了体内,唯恐泄出一丝,便会动摇这万千大军所系的军心。
“好狠毒的陷阱……真真是绝户计……”
身旁的胡忠河,下意识地低语出声,声音干涩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与庆幸。
黄淳熙的目光,依旧死死盯在前方那片血肉修罗场,对胡忠河的话恍若未闻。
他心头确在滴血,却非为了那数百顷刻殒命的士卒。
他们既然吃了这碗兵粮,便该有今日的觉悟。
他痛的是这突如其来的当头棒喝,彻底打乱了他精心谋划、力求速战速决的进攻节奏。
西军的顽强与狡诈,远超出他此前最坏的预估。
一股暴戾的怒意在他胸中翻腾,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可他脸上看不出半分波动,唯有那种经年累月,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近乎无情的铁石般的冷硬。
“唐有耕呢?”
他再次开口,声调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询问一件寻常公务。
“应…应该还在后队督战。”胡忠河答得有些迟疑,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片混乱不堪、相互践踏的溃退人群,试图从中找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火光跳跃不定,映照出残余的“有”字营士兵,像没头苍蝇般向后奔逃,哭嚎声、惊叫声、斥骂声混杂一片,将后续跟进的队伍冲撞得七零八落,阵型大乱。
而地上那些仍在燃烧的油脂、木材,在浓重的暗夜中,成了西军最好的照明工具。
对方的火炮与步枪,正毫不留情地朝着这片光亮区域倾泻火力,精准而高效地收割着那些暴露在火光下、失魂落魄、无所遁形的青军士卒。
西军火炮沉闷的轰鸣,与54式步枪那清脆密集的射击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一首冰冷残酷的死亡乐章。
三千余人的“有”字营,经历今夜这当头一棒,已然死伤惨重,再无人敢穿越那片吞噬了同袍性命的索命火场。
溃退,似乎已成定局,无可避免。
黄淳熙眼中寒光如冰锥般刺人,厉声道:“胡忠河!”
“卑职在!”胡忠河浑身一凛,猛地抱拳躬身,甲叶铿锵作响。
“你即刻带上‘湘果’营的弟兄上前!堵住溃兵!”
“凡有冲乱后阵、煽动恐慌、怯懦后退者,无论是谁,是何官职,立斩不赦!以儆效尤!”
“告诉他们,后退必死无疑,向前搏杀,尚有一线生机,更有富贵前程可期!”
“立刻找到唐有耕,若他还活着,令他即刻收拢‘有’字营残兵,重整旗鼓,再次组织攻势!”
“告诉他,出击前我许给他的条件:银子、官衔、女子,我黄淳熙一个字都不会忘!”
“但也提醒他,莫要忘了出击前,我是如何对他说的!军法无情!”
“他‘有’字营若是打光了,我的‘湘果’营就顶上去!今夜,这浮梁城,必须拿下!不惜一切代价!”
“得令!”
胡忠河没有任何犹豫迟疑,抱拳领命。猛地转身,疾步冲下矮丘。
数千名一直静默待命、眼神凶悍的‘湘果’营老兵,此刻如同早已上紧了发条的杀人机器,无声而迅疾地紧随其后,迎着溃兵涌来的方向,逆着人潮,决然而上。
黄淳熙再次举起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冰凉的黄铜镜筒贴紧眉骨。
他调整着焦距,越过那片混乱不堪、血肉模糊的战场,望向火光后方,那片沉默而危险的西军阵地。
那片被矮墙、壕沟、城墙和土木工事层层保护起来的区域,此刻在他眼中,如同一个蛰伏的、布满尖刺的铁刺猬。
“传令!”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传令兵喝道。
“所有重炮,调整诸元,给老子轰击西贼后方的城内!扰乱其增援和补给!”
“轻便的6磅炮,即刻前出,随步兵行动,抵近轰击西贼前沿阵地工事!给老子把他们的矮墙、壕沟,统统犁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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