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隐隐传来报更的梆子声。戌时应鸣更钟,但此刻钟哑,唯余巡更之声,更添几分死寂与凄凉。
轿中贤丰帝忽觉胸口一阵闷痛,此乃多年旧疾。
他强忍咳意,只紧攥双手,指上羊脂玉扳指,在黄缎轿帘上刮出几缕丝痕。
行经军机处值房,杜翰与肃顺的争执声透出:“中堂!天津万万开不得埠,离京师太近了!”
抬轿太监不待吩咐,悄然加快脚步,仿佛欲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时局重压。
奉先殿分前殿、后殿及两侧附属建筑。
前殿面阔九间,进深四间,重檐庑殿顶,覆黄琉璃瓦,月光下流转着神秘光晕。
殿内设神龛、供案,铺苏州御窑金砖,正中高悬着康曦御笔“敬祖崇先”的匾额,庄严肃穆。
后殿面阔七间,单檐歇山顶,与前殿以穿堂相连,呈“前朝后寝”之局。
正中供奉着自瞒青入关以来,顺志至道广,共七位帝后神主,依昭穆次序排列。
因是密祭,此行仅开启后殿,礼部赞礼官也未通知,代以两名哑巴太监,执银盆伺候。
贤丰帝亲手燃起线香,逐一在历代先祖神位前焚香叩首,口中低语祈告,愿列祖列宗庇佑大青,铁桶江山万万年。
烛火摇曳间,列祖列宗画像上的眼眸,在珐琅仙鹤烛台的映照下,随缭绕烟气,变幻出或怒目、或悲悯交替的神情,仿佛正审视着贤丰的一举一动。
右侧铜鹤一足断裂,去年内务府曾奏请修缮,终因经费短缺,至今未果。
及至乾龙皇帝神主前,贤丰帝目光触及神龛下那幅《皇舆全览图》,不由呆立良久,冷汗涔涔。
待祭拜到最西侧,其父道广皇帝神位时,后殿北窗忽被劲风掀开,月光直射道广帝神主。
这位签订了《南京条约》的皇帝,牌位金漆剥落,露出楠木本色,犹如一道未愈的伤疤,深深刺痛着贤丰之心。
贤丰独自在殿内盘桓良久,时而默祷,时而垂泪,时而枯坐凝思。
直至亥时初刻(22:00),方起驾回銮。
不料行至乾清宫前,一场冷雨骤然而至,贤丰帝被淋了几滴雨水,竟就此染了风寒。
翌日,晨曦初透,养心殿的琉璃瓦映着晨光,一道圣旨便从中传出。
新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委任恭亲王奕欣为总理大臣,命其即刻启程赴天津,与带嘤、弗兰西、米国使节周旋。
旨意严词申饬:此行务必护住天朝威仪与根本利益,然行事亦需谨慎,切莫再生争端。
首席军机大臣肃顺奉旨拣选得力干员,襄助恭亲王,一同随行。
值此紧要关头,贤丰帝却因昨夜骤感风寒,此刻高烧不退,昏沉无力,竟无法临朝视事。
虽心焦如焚,奈何病体沉重,连起身都困难。
只得将这关乎社稷安危的外交重担,交于恭亲王,由他临机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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