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沼泽的雾,是沉甸甸的灰。
不像森林里的雾那样带着星屑的轻盈,这里的雾像被揉皱的旧麻布,浸了铁锈水,沉甸甸地压在芦苇荡上。每走一步,脚下的淤泥都发出“咕叽”的呻吟,黑色泥浆顺着草鞋缝隙往上钻,带着腐叶的腥气,粘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像有小虫在爬。
“这地方的草都长着獠牙。”凌羽用剑鞘拨开挡路的毒藤,藤蔓上的尖刺“咔哒”一声划破鞘身,黄绿色汁液立刻涌出来,滴在泥地上“滋滋”冒烟,把一块石头蚀出个小坑,“照这架势,怕是连蚊子都长着钢嘴。”
启东正弯腰帮逸尘扯裤脚上的“缠足草”——这草长得像浸了油的麻绳,缠上就往皮肉里钻,此刻已在逸尘脚踝勒出圈红痕,隐约渗着血珠。“别动,这玩意儿会越扯越紧。”他捏着草茎猛地一拽,草叶突然“噗”地喷出黑色粉末,被混沌光球挡在半空,化作细碎的灰,“你看,记仇得很,跟上次抢我烤红薯的野狗似的。”
逸尘吹了声短促的笛音,想召唤附近的水生植物探路,玉笛却只发出闷闷的嗡鸣,像被水泡过的芦苇。“没用,”他皱着眉捻了捻笛身上的潮气,“沼泽里的草木怨气太重,听不进安抚的调子。”他抬眼望向雾气最浓处,那里有紫色光点在灰雾里明灭,像埋在坟头的鬼火,“幻音花就在那边,它们的根须能扎到地下三尺,咱们的脚步声早被当成下酒小菜听去了。”
话音刚落,一阵黏糊糊的歌声顺着风飘过来。不是森林里那种清亮的调子,是含着水的叹息,缠在耳边绕来绕去,歌词模糊不清,却偏偏能勾得人心里发慌。
“别听!”启东突然捂住凌羽的耳朵,自己却忍不住晃了晃头——歌声里混着娘的声音,正站在灶台边喊他,“东子,回家吃饭了,灶上炖着莲藕汤呢,你最爱的粉藕。”灶膛里的火光在眼前晃,汤香顺着记忆里的门缝钻出来,勾得他喉咙发紧。
“我没事。”凌羽掰开他的手,耳尖有点红,却强作镇定地挥剑劈向声源。剑气砍断一丛芦苇,惊起几只翅膀带红斑的飞虫,虫翅扇动时,竟映出片青砖小院——她小时候在院里追蝴蝶,娘就站在廊下笑,手里举着没绣完的帕子,阳光把娘的影子拉得老长,帕子上的紫藤花在风里轻轻晃。
“这些是忆纹蝶,”逸尘及时按住她握剑的手,指尖泛白,“它们专挑你最念想的画面映,等你站着不动了,脚下的淤泥就会悄悄往上爬,把人整个吞进去,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他自己的眼前,正浮着妹妹坐在门槛上的样子,梳着歪歪扭扭的冲天辫,举着半块麦芽糖朝他喊:“哥哥快回家,糖要化啦!”
凌羽猛地闭眼,再睁开时,飞虫和小院都散了,只剩被剑气劈开的芦苇茬在灰雾里摇摇晃晃,像群张牙舞爪的小鬼。“谢了。”她声音有点干,刚才差点就抬脚朝那片虚掩的院门缝走过去——娘的帕子就搭在门环上,看着真真切切的。
启东突然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打得脸颊红透。“刚才瞧见我爹了,”他咧嘴苦笑,露出点自嘲,“举着藤条要揍我,说我把混沌拳练得像姑娘绣花,差点就条件反射跪下认错了。”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后怕。这才刚踩进沼泽边缘,就差点栽在些幻听幻象上,真到了忆念泉跟前,还不知有多少勾魂的玩意儿等着。
“把这个戴上。”逸尘从怀里掏出三个耳塞,是用晒干的梧桐絮混着树脂捏的,硬邦邦的像块小木头,边缘还带着毛刺,“草木朋友说这玩意儿能挡幻音花的歌声,就是……有点硌耳朵,忍忍。”
凌羽把耳塞往耳朵里塞,果然觉得周围的歌声淡了些,只剩嗡嗡的闷响,像有只蚊子在远处哼哼。她刚想说话,却见启东突然定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左前方的泥潭,眼睛都看直了。
那里的淤泥正咕嘟咕嘟冒泡,泡里浮出个竹编的小玩意儿——是个歪歪扭扭的兔子灯,竹骨上还沾着没烧完的灯芯,糊灯的纸被水泡得半透,露出里面蔫巴巴的烛头。这灯,和他十岁那年给妹妹做的一模一样,连耳朵歪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启东!”凌羽想拉他,却像撞上堵无形的墙,手直接穿了过去。
启东的眼神变得迷茫,抬脚就往泥潭走,嘴里喃喃着:“囡囡最喜欢兔子灯……那年她走的时候,灯还没做完呢……我就差最后一针,把耳朵缝牢……”
逸尘的笛声陡然拔高,尖锐得像锥子,刺得人耳膜发疼。启东一个激灵,脚步猛地顿住,茫然地看着自己快踏进泥潭的脚——黑色淤泥已经漫过脚踝,正顺着裤腿往上爬,像无数只小手在拽他。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反手给了自己一拳,打得嘴角发麻:“他娘的,敢拿我妹妹做文章!”
混沌之力“轰”地炸开,金光将涌到膝盖的淤泥震开,那兔子灯在光里晃了晃,突然化作只惨白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泥,猛地朝启东脚踝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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