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借的是膝头,这次借的是肩头么?
尽管知道此情同样无关风月,可是,杜士仪仍然情不自禁地想要叹气。尤其看到霍清从屋中出来见到这一幕时,竟是微微一笑悄然退走,而许久没有半个闲杂人等进入这院子时,他这心里顿时百感交集。绮念全无的他想到金仙公主正当盛年,这一病极有可能落得最不好的结果,而他的妻子儿子一时半会很可能都赶不回来,他终于忍不住低声对泣声渐小的玉真公主说了一句。
“若是每日行八十里,不到三十日,广元就能赶回来的他身体壮健,应该捱得住。”
“可是还要算上去程的时间,就算日行四百里,也至少要五六天,一来一回就得近四十日……阿姊如今这样子你看到了,撑不到那时候,又何必苦了孩子?”
玉真公主终于支撑着站直了身子,见杜士仪肩膀上那一块清清楚楚的湿痕,她歉然笑了笑,见他又递了一块帕子过来,她接过轻轻擦了擦眼角,随即摇了摇头道:“阿姊都一个劲地不许你这么做了,你还是打消这念头吧。都是我不该一味听阿姊的话,以为她这病真的能够渐渐养好,否则早日知会你一块把广元带回来,兴许也不至于见不上最后一面……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听到命中注定四个字,杜士仪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最终说出了另一件事:“摩诘曾经在代州呆了许久,可我这次从幽州回代州时,他却已经回去了。他去岁年末丧了妻,如今已经是鳏夫了。他们结缡多年,膝下却没有一个子女
这么多年了,玉真公主尽管一直避免去打听王维的消息,但王缙在朝,又娶了崔九娘,再加上王维亦是天下有数的名士,自然也有相应的讯息传到她耳中。可这些时日她多半全心全意去顾着阿姊的病,再加上王维丧妻在士林中不算什么大消息,因此她竟是首度听闻。此时此刻,听到他丧妻,膝下又没有半个子女,她先是怔忡了片刻,继而脸上却渐渐雪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那个男人曾经用一曲千古悲音打动了她的心弦,而她也因为《郁轮袍》,而真正了解了他的性情。如果说从前他和妻子不过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合,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感情,顶多只是相敬如宾,那么,随着那个女人悄无声息地离世,他反而会渐渐生出真正的悔意和悲恸。从此之后,她也就不再是那个在他内心深处最最刻骨铭心的人了。
“杜郎的意思,我明白了。”
尽管这种时候提起这种事,只会让玉真公主更加难受,但杜士仪却不得不如此。说是相忘于江湖,但王维总有一天要回来的,与其相见时届时心中苦痛,还不如此时此刻揭开,让玉真公主把两重痛苦一块都捱过去。于是,等到她将两只眼睛埋入帕子中良久,方才把几乎完全濡湿的帕子递过来之后,他便低声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玉真公主浑身一震,最终抬起头来,面上仍见伤悲的她轻轻摇了摇头,随即破涕为笑道:“玉曜若是知道你这般吟诗哄人,定要不放心好了,我还没这么不中用,你如今不比从前,位高权重,行止还要更小心才是”
话音刚落,就只听外头传来了霍清的声音:“贵主,圣人来探”
天子竟然悄无声息地来探望金仙公主,还正好是在自己也在的时候,杜士仪自然吃惊不小。而玉真公主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两只眼睛肿的和桃子似的,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给了杜士仪一个眼色后匆匆出迎。果然,在发现杜士仪也在此的时候,李隆基并未有丝毫吃惊,只是扫了一眼玉真公主红肿的双眸,继而便对杜士仪吩咐了一声你留下朕有话对你说,旋即由玉真公主领着往里去了。
有了天子这句话,杜士仪不好离开,只能留下。而高力士安排好了其他人之后,当即信步来到了他的面前,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
“杜中书,一晃就是快三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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