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向南,烟尘弥漫,车马辚辚。
队伍拉得很长,像一条土黄色的巨龙,蜿蜒爬行在通往南境的官道上。
队伍里,气氛却有些古怪。
尤其是中军位置,武成侯王翦和他儿子王贲并肩而行的地方。
王翦一张老脸拉得比马脸还长,眉头拧成个川字,眼神时不时瞥向南方,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相较之下,他旁边的王贲,那可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这货骑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嘴巴咧开老大,露出一口白牙,时不时还哼哼两句不成调的小曲儿。
那模样,哪像是去啃南越那块硬骨头的,倒像是去郊游踏青,顺便接收几座城池当土特产带回去。
王家的人里头,大概也只有王贲这么个没心没肺的,能在这时候笑得出来。
他爹王翦是愁肠百结。孙女要嫁入帝王家,是福是祸,难说得很。
他这把老骨头主动请缨南征,名为给陛下献礼,实则是想再拼一把,给孙女挣个更稳固的靠山,给王家再添一道护身符。
可南越那地方...想想就头疼。
他自己倒是不怕死,怕的是万一出点什么岔子,非但没能给孙女撑腰,反而拖累了王家。
再看看旁边这个傻儿子...王翦心里那火气就噌噌往上冒。
王贲还在那儿乐呢,嘴里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在高兴个啥。
“爹,您说,等咱们平了南越,陛下会赏咱啥好东西?能不能给我也升个爵?”王贲扭过头,一脸期待地问王翦。
王翦眼皮子都没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赏?还升爵?能囫囵个儿回来就烧高香了!
王贲见他爹不理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傻乐,甚至还扭头冲后面跟着的亲兵挤眉弄眼,一副“看我爹,他又闹别扭了”的表情。
王翦眼角的余光瞥见儿子的德性,肺都要气炸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扭头,冲着王贲低吼:“笑!笑个屁!整天就知道傻乐!你脑子里装的都是草吗?!”
王贲被吼得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委屈,又有点纳闷:“我...我这不是高兴嘛,爹。”
“淑婉要当皇后了,咱们王家多大的荣耀啊!您不也该高兴吗?”
“高兴?”王翦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荣耀?你知道个屁的荣耀!皇家的是非窝,进去容易出来难!你妹妹以后要面对什么,你想过吗?你这当父亲的,除了傻乐还会干什么?!”
“我...”王贲被噎了一下,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确实没想那么多,就觉得是天大的好事。
“还有这次南征!”王翦越说越气,“南越是什么地方?瘴气毒虫,蛮夷凶悍!你以为是去咸阳街头遛弯儿?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贲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不是有您在嘛,爹...”
“有我在?”王翦简直要被这夯货气笑了,“老子能护你一辈子?你自己不长点心,早晚被人坑死!”
他看着王贲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心里那叫一个堵。
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儿!
也不知道你像谁!
王翦忍无可忍,又骂了一句。
王贲眨巴眨巴眼睛,更纳闷了,理直气壮地回道:“那肯定是像您啊!爹,您忘了?当年陛下,哦不对,是太上皇!太上皇他老人家亲口夸过我的!说我这憨厚的模样,跟你老人家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说一看就是能打仗的料!”
王翦听完这话,顿时感觉眼前一黑,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疼得他直抽抽。
心痛!太痛了!
像自己?怎么可能像自己!老子年轻的时候有这么缺心眼吗?!
还有,太上皇那话...憨厚?那是夸人吗?那分明是骂人傻吧!
说不定,当年太上皇说那话的时候,心里就在骂自己这个当爹的,怎么教出这么个憨货儿子!
越想越气,王翦感觉自己的血压噌噌往上飙。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努力平复心情。
算了,跟这夯货解释不清楚,白费口舌。
想到还在咸阳的小孙子王离,还有即将成为皇后的孙女王淑婉,王翦心里才稍微得了点安慰。
还好,还好王家下一代还有靠谱的。
王离那小子,虽然年纪轻,但看着就比他爹沉稳多了,这次留守府中,应对宫里那些事,听说办得井井有条,没出什么纰漏。
淑婉那丫头,虽然性子柔了点,但也是个聪明的,希望她进了宫,能自己立得住。
唉,要是王家就指望王贲这一个...那真是想都不敢想!
王翦正暗自神伤,旁边的王贲却忽然收起了嬉皮笑脸,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爹,说正事。”
“南越那边,我出发前打听到一些情况。”
总算说了句人话。
王翦瞥了他一眼,心中的无奈和火气稍稍降下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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