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生活的真相是日复一日的平淡,直到那个电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惊涛骇浪。我叫田颖,是一家企业里再普通不过的管理人员,每天面对着报表、会议和永远也回复不完的邮件。我的世界,是由KPI、流程和理性规划构成的。我坚信,只要计划周详,一切都能按部就班。包括我的婚礼。
我和男友李哲的婚期,定在农历八月初六。这个日子,是半年前就请人看好,精心定下的。请柬早已发遍亲友同事,酒店、婚庆、蜜月行程,所有细节都核对无误。我只等着时间一到,披上嫁衣,完成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仪式。婚礼前三天,我向公司请了假,回到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槐花坪。村子不大,依山傍水,平日里鸡犬相闻,安宁得仿佛世外桃源。我带着满心的喜悦和一丝待嫁的羞涩,准备享受婚前的短暂闲暇。
然而,就在我回家的第二天下午,母亲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不对,欲言又止地对我说:“小颖,后山的七叔公……老了。”
“老了”是我们这边的土话,意思就是过世了。七叔公是村里辈分很高的老人,年轻时走南闯北,据说见过大世面,性格也有些执拗古怪。我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瘦高、沉默、眼神锐利的老人。听到这个消息,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后山离我家不远,七叔公的家,几乎就在我们进出村子的必经之路旁。
“妈,那……丧事什么时候办?”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母亲叹了口气:“听你五婶说,好像就是明天开始搭棚子,停灵三天,正日子……好像就是初六。”
初六!我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初六,正是我结婚的日子!我们槐花坪有个老辈传下来的忌讳,红白喜事绝对不能撞日子,更不能撞路。尤其是出殡的队伍和迎亲的队伍如果碰上,那是顶不吉利的事情,据说会冲撞新人,带来厄运。虽然我和李哲都在城里工作,受过高等教育,对这些乡村习俗未必全信,但结婚这种事,谁不想图个顺顺当当、大吉大利?更何况,家里的长辈,尤其是我的父母,对此极为看重。
整个傍晚,我都心神不宁。夕阳的余晖给熟悉的小院涂上一层暖金色,却丝毫驱不散我心底的寒意。我甚至能隐约听到后山方向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哭声和忙碌的动静。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你正准备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盛宴,却突然发现宴厅的隔壁正在布置灵堂。喜悦和悲伤,两种极端的情感隔着一堵薄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哲打电话来确认最后的行程时,我支支吾吾地说了这件事。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试图轻松的语气说:“宝贝,别想太多,都是老迷信了。咱们科学一点,结咱们的婚,没事的。” 话虽如此,但我能听出他语气里也有一丝不确定。他可以不在乎,但我不能不在乎我的父母,不在乎村里那些看着我从穿开裆裤长大的乡亲们会怎么议论。他们会说,田家闺女真倒霉,结婚碰上抬死人,这婚事怕是不长久。
内心的挣扎像两只手在撕扯我。一边是现代理性的自我,告诉自己这纯属无稽之谈;另一边是根植于乡土文化深处的敬畏与恐惧。最终,对父母感受的顾及,以及对“不吉利”隐隐的担忧,占据了上风。我决定,不能坐以待毙。
晚上八点多,天已经完全黑透。山村的黑夜是浓稠的墨色,没有城市的光污染,只有零星几盏窗户里透出的微弱灯火,像黑暗中漂浮的孤岛。我揣上一颗忐忑的心,拿上手电筒,对母亲说了声“我去后山七叔公家看看”,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门。
通往七叔公家的路,是一条狭窄的土坡路。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晃动,只能照亮脚前一小片地方,两旁的树木和杂草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窃窃私语的幽灵。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香烛和纸钱燃烧后的特殊气味,越往上走,气味越浓。我的心跳得厉害,手心也因为紧张而出汗。我不断在心里打着腹稿,该怎么开口才能显得既礼貌,又能达到目的。我只是一个即将出嫁的姑娘,去面对一个刚刚失去至亲、且并不算熟络的家庭,去提出一个看似非常不近人情的请求,这需要巨大的勇气。
七叔公家院子很大,此时已经搭起了简陋的灵棚。白惨惨的灯笼挂在门口,映照着门上贴的白色挽联。院子里人影幢幢,都是来帮忙料理后事的本家亲戚和邻居。低沉的哀乐从一台老旧的录音机里传出,混合着女眷们压抑的哭泣声,营造出一种沉重而悲戚的氛围。我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暗流的小石子,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人们停下手中的活计,用各种复杂的目光看着我——有好奇,有疑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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