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小的声音不高,但清晰有力,带着被冤枉的激动和恰到好处的愤慨。
她巧妙地将“来源不明的食物”具体化为众所周知、政治正确的刘家送的年礼,一下子就将这个指控的根基抽空了。
保卫科长显然知道刘技术员一家,听到这个解释,严肃的表情略微松动了一下。
他翻了翻桌上的材料,语气缓和了些:“周小小同志,不要激动。组织上也是收到反映,需要进行核实。这是对革命事业负责,也是对同志负责。你说刘技术员家送的饺子,有谁可以证明吗?”
“当时刘技术员和他爱人,还有他们的孩子小兵,一起送到我门口的。走廊里可能也有人看见,但我不确定具体是谁。”
周小小回答得很快,毫不迟疑,“科长同志,您可以向他们核实。我相信刘技术员一家会如实说明情况的。”
她刻意没有提及张婶可能也看见了,更没有说出刘家媳妇当时畏惧张婶的眼神。
现在不是拉扯这些的时候,必须快刀斩乱麻,将问题局限于可以核实、并且对自己有利的范围内。
科长和记录员低声交流了几句。家庭成分是历史问题,确实早已记录在案,翻不出新花样。
而“生活作风”这个指控,如果真如周小小所说,是工人同志出于感谢送的礼,那就不仅不是过错,反而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她与工人阶级的“良好关系”,与指控的意图完全相反。
科长抬起头,语气已经基本恢复了平常:“周小小同志,你的解释组织上会进行核实。你要相信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回去之后,继续好好工作,不要有思想包袱,但也要注意影响,严格要求自己。”
“是,科长同志。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愿意接受任何调查。也感谢组织给我澄清的机会。”周小小站起来,态度恭顺而坦然。
走出保卫科,冷风吹在发烫的脸上,周小小才感到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知道,这一关暂时过去了。
保卫科只要向刘家核实,立刻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张婶这阴险的一击,打在了最坚硬的石头上,不仅没能伤到她,反而可能暴露她自己。
果然,第二天,刘技术员在走廊里遇到周小小时,略显尴尬但肯定地点了点头,低声快速说了一句:“保卫科找过我们了,我们照实说了。”周小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没多说话。
这件事像一阵风一样悄悄掠过,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但周小小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张婶看到她时,眼神里的幸灾乐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更深的忌惮。
而一些原本对她敬而远之的邻居,目光中似乎多了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同情或认可——或许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谁在背后捣鬼,也看到了周小小稳稳地接住了这一招。
经此一事,周小小更加确信,在这个环境里,谨小慎微、隐藏自己是生存的基础,但偶尔展现出的韧性和清晰有力的反击,也同样必要。
保卫科问话的风波看似平静地过去了,但周小小知道,张婶绝不会就此罢休。她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一次攻击未成,只会更加谨慎地等待下一次机会。周小小也更加警惕,言行举止愈发滴水不漏,除了必要的工作和生活,几乎不与人过多往来,将自己缩成一个沉默而模糊的影子。
天气渐渐转暖,厂区道路两旁的杨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但政治学习的寒风却并未随着季节回暖而减弱。四月初,厂宣传部和工会联合下发通知,为迎接“五一”国际劳动节,各车间、部门要积极开展“赛革命、比贡献、争先进”的活动,尤其要鼓励广大职工和家属“忆苦思甜”,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通知要求,不仅要召开座谈会,还要举办“忆苦思甜”实物展览,用具体形象的方式教育群众。任务层层分解,最终家属委员会也领了指标,要征集旧社会能体现“苦”的物件,并举办一场家属区的“忆苦思甜”饭。
张婶作为家属委员会的积极分子,立刻活跃起来。她挨家挨户地动员,嗓门洪亮,道理一套一套的:“同志们,旧社会咱们工人吃不饱穿不暖,牛马不如!新社会是天堂,这福气不能忘本!谁家还有过去的破衣裳、要饭的碗、打狗的棍,都贡献出来!让年轻人看看,让娃娃们都知道!”
大多数人家哪里还留着那些东西,即便有,经过这些年也早当柴火烧了。张婶转了一圈,收获寥寥,不免有些悻悻然。
这天傍晚,周小小刚下班回来,正在公共水房洗菜,就听见张婶和几个妇女在院子里说话,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要说忆苦,咱们这儿还真有人最有‘体会’。”张婶的话里带着一种别有意味的引导,“那些过去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爷、太太小姐们,他们才最知道旧社会的‘甜’是什么滋味儿!咱们穷苦人受的苦,不就是他们造的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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