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禅院那一场贪嗔劫火终于熄灭,锦襕袈裟重回手中,唐三藏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与孙悟空离了那残烟袅袅的禅院,马蹄嘚嘚,踏碎山间晨雾。
白日里跋涉劳顿,尚能凝神。
可每当暮色四合,师徒寻一处僻静所在歇下,悟空或是去寻些山果,或是抱棒倚石假寐,唐三藏便依着佛门规矩盘膝打坐,意欲澄澈心神,诵念心经。
偏偏此时,那深埋的恐惧便如附骨之蛆,悄然啮咬上来。
眼帘刚一合拢,并非清静佛国,眼前只有一片滔天的、翻滚着泥沙的昏黄巨浪!
粘稠如血汤的河水咆哮着,卷起森然的白骨,那些骨头扭曲着,分明是人形,被浊流抛起又狠狠砸下。
一股腥咸污秽、令人作呕的水汽,仿佛穿透了虚幻的记忆,直直冲入他的鼻腔肺腑。
更可怕的是,河心深处,两点幽绿凶光穿透浑浊的水幕,死死钉在其身上,冰冷、饥饿、带着戏耍猎物般的残忍。
每一次,唐三藏都感到自己在那目光下渺小如虫豸,那巨浪排山倒海般压来,腥臭的河水灌入口鼻,接着是难以言喻的剧痛——利齿撕裂血肉,筋骨在可怖的咀嚼声中寸寸断裂……
“呃啊!”
一声压抑的痛呼从喉间挤出,唐三藏猛地睁开眼,冷汗已浸透内衫,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三藏急促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
那河水的腥味,骨头的惨白,利齿的寒光,清晰得如同刚刚亲身经历。
这不是第一次,自出了大唐边界,收下孙悟空,这血色的噩梦便夜夜纠缠,一次比一次真切。
九次!
整整九次!
其在这名为“流沙河”的绝地粉身碎骨,成了河妖果腹的血食!
每一次转世,这记忆便更深一分,更痛一分,如同九道沉重的枷锁,死死拖住三藏魂魄,沉向绝望的深渊。
前程未卜,那流沙河便是横亘在取经路上的噬人巨口,他这第十世,难道终究逃不过同样的下场?
月光惨淡,照着唐三藏失魂落魄的脸,一片灰败。
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酣睡的悟空,那猴儿蜷着身子,尖嘴微微翕动,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一丝极其微弱的依赖感刚生出,立刻被更深的悲凉淹没。
神通广大的孙悟空,能敌得过那专为吞噬取经人而生的流沙河妖吗?
…这西行之路,当真只是取经弘法这般简单?
为何偏偏是我,要受这九世轮回、九世惨死的劫难?
无人可诉,无人能解,这沉甸甸的心事压得唐三藏几乎喘不过气。
又一夜,露宿荒坡。
连日被那流沙河的血色梦魇反复折磨,心神耗损到了极致。
唐三藏勉强盘坐,只觉五内如焚,意识昏沉,竟比往日更快地坠入那无边的昏黄浊浪之中。
这一次,幻境格外凶猛,那两点幽绿凶光几乎贴到了眼前,腥风扑面,巨口獠牙已然张开,死亡的寒气冻结了四肢百骸!
绝望如冰冷的河水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意识即将被那九世的恐惧碾碎、沉沦永劫之际,一片温润而坚韧的金光,骤然撕裂了滔天浊浪和森森白骨!
这金光并非来自灵山佛韵,它更古老,更苍茫,带着开天辟地般的洪荒威严。
金光汇聚,一尊难以言喻的宏伟金身显化于唐三藏识海中央,宝相庄严,却又透着一股不容于当世的凛冽。
金身开口,声音并非宏大梵唱,却字字如洪钟大吕,直接轰入三藏神魂最深处,震得那流沙河的幻象寸寸碎裂:
“痴儿!汝本佛前金蝉,十世轮回,方证菩提!何故迷于眼前劫数?”
唐三藏神魂剧震,那“金蝉”二字,如一把钥匙,瞬间捅破了记忆深处一层厚厚的迷障,无数模糊的碎片开始疯狂涌动。
那金身法相目光如炬,穿透时空,声音带着一丝悲悯,更有一丝冰冷的洞悉:
“汝道那流沙河中是何妖魔?
非是天生孽种,乃现在佛(如来)亲手设计!其腹中所藏九颗取经人头骨,皆为汝之前身!
此妖生来使命,便是噬尽取经人,断我佛东传之路!
汝之九世血劫,尽在佛掌翻覆之间!”
这石破天惊的真相,比流沙河的浊浪更狂暴地冲击着三藏的神魂!
原来如此!
九世骸骨,并非天命劫数,竟是人为的残酷献祭!
是如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冰冷瞬间冻结了三藏血液,那被反复啃噬的剧痛仿佛再次席卷全身,每一寸骨头都在控诉!
原来自己,连同那前九世的自己,都不过是棋盘上任人宰割的棋子!
“今日,吾为汝点破迷障,重燃真性!”
金身法相声如雷霆,浩瀚佛光裹挟着玄奥无比的经文洪流与神通印记,决堤般涌入三藏的神魂深处。
那并非温和的抚慰,而是带着煅烧神魂的剧痛,强行将尘封的力量烙印唤醒!
无数关于空间挪移、真言法咒、佛门降魔大神通的精义,如同烙印般刻入三藏的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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