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要留我吃饭,被我婉拒了。我问拓萍家住在哪里,老人用手指了指半山腰那几孔窑洞,我道了一声谢,便朝半山腰走去。
拓萍长得不难看,身上带着知识分子的那种干练,她听我说明了来意,没有马上表态,留我吃了一顿饭,我临走时她提条件了。拓萍说,人走到这一步路也是迫不得已,她知道那啥的为人,说不上愿不愿意,只要那啥答应了她的条件,她可以考虑。
拓萍说,她爸她妈没有儿子,那啥必须倒插门,进门后必须姓拓,她已经有一个儿子了,今生今世不打算再生。
我出了村,看见那啥还在村口坐着,我把拓萍的意思传达给那啥,那啥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半天没有说话。停了一会儿那啥突然笑了,他自我解嘲地说:这不是给人家种自留地哩么。
我说,那啥你还是多想想,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想好了再给人家回话。
我们朝回走,走到梁峁上时天已漆黑,那啥建议:“齐哥,咱们住一夜再走”。
那啥张罗着做饭。我实在累了,说了一句,我不吃。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醒来时听到院子里吭哧吭哧的磨刀声,这个那啥,深更半夜的发啥神经?我穿衣起来,东方已经发亮,发现那啥正在磨鲁四给他做的木猴。我有些好奇,问道,磨那个干啥?
“妈妈给我做的那个猴子比鲁四干大做的小,而且非常光滑。我要把这个猴子磨得跟妈妈做的一模一样。”
我不由得想,鲁四是条老牛筋,那啥是条小牛筋,两条牛筋较起真来你还真拿他们没有办法。我坐在那啥身边,看晨曦微熹的早晨东边天上那万道霞光,突然那个疯女人又唱了:
子﹙鸡﹚不叫来狗不咬,
鬼不哭来狼不嚎,
你黑地里回来嫌肚子疼,
半夜里疼的要了命。
我戳了戳那啥:你听,秀秀在唱啥哩。那啥头也不抬,边磨着他的猴子边说,我都听了十年了,天天都在诅咒豁豁,盼豁豁快死。
可是,我总觉得秀秀今天早上唱的跟那天晚上唱的不一样。我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该不是豁豁真的——死了?算了,大清早的,咒人家豁豁干啥。
不一会儿噩耗就传来了,豁豁真的死了。
我到过豁豁死亡的现场,豁豁的嘴唇发紫,眼睛睁得老大,老骡子把豁豁的眼皮抹得闭上,停一会儿豁豁的眼睛又主动睁开。
老骡子舀了一瓢酒,洒在豁豁身上,一个老汉抱来一抱干草铺在地上,亮盅儿点着了,有人为豁豁点燃了头一柱香。秀秀站在一边傻笑着,不知道哭也不知道悲伤。队长显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向公社反映。
那啥被派去打墓了,我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正踌躇间,队长过来了。队长的脸上挂着极不自然的笑,他说:“齐局长,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你说说,这种事该不该向公社反映?”
我?不知道。这种主意咱不敢拿。
停一会儿鲁四也来了,这老家伙总担心我被狼吃了,踏着我的脚后跟把我跟得上上的。
听得豁豁死了,鲁四吃惊得张大了口,他来到停放豁豁的窑洞,抚摩着豁豁的脸干嚎了几声:“老伙计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还欠你一葫芦酒钱,你叫我到那搭给你还哩么。”
老骡子踢了鲁四一脚,“驴日的你莫装孙子咧,既然来了就干点正经事,这装殓豁豁的棺材还没影儿哩,咱知道豁豁有钱哩,钱放在那里谁都说不清,豁豁那个疯婆娘啥都不知道,总不能眼看着豁豁臭到这窑里。”鲁四说咱是磨道里推磨子,跟着驴转哩,老骡子叫咱干啥咱干啥。这一对老活宝,人都死了还骂得不可开交。
秀秀傻笑着,眼睛一直看着灶君爷的神像,鲁四走过去一把将灶君爷神像撕下来,墙上露出了一个小洞,鲁四将手伸进洞里,从洞里掏出来一个小包,打开小包一看,里边尽是些钱。
看来,这疯女人不傻。
梁峁上男女老少全都行动起来了,一头猪被估了价后抬上了肉案,有人打问着从邻村买回了柏木棺材,队长派人连夜从供销社买回了给豁豁做寿衣的布料,正个村子喜气洋洋,仿佛不是举行葬礼,而是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典。
公社派出所的人第三天中午才来,他们在队长家里饱餐了一顿,带着白手套草草地验了一下尸,割下豁豁的舌头用布包起来,然后挥了挥手,说,埋人!
埋了豁豁村子里酒设几桌,全村人围在一起大吃大喝,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酒气,连狗也喝得七倒八歪醉醉醺醺。没有人理睬秀秀,那个疯女人躲在角落里瞪着无助的眼神看着村里人一个个像恶魔那样乱喊乱叫。
鲁四喝醉了,走不动路也下不了山,没办法我只得在梁峁上住下来。奇怪的是那啥坐在酒桌上滴酒不沾。小伙子眉头紧锁,心事重重,跟谁都不说话,好像一尊门神。他在想什么?该不是又在怀念玛纳斯湖畔秀丽的风光?仰或是在考虑该不该答应拓萍提出的条件?俄罗斯民族是不是都是这样?思维敏捷而心地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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