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鲁四叔的那条狗吧。”那啥一点也不介意,向我娓娓道来,“我原来也有一条狗,跟黑子是亲兄弟,亲亲的亲兄弟。两条狗常在一起玩耍,出门狩猎也在一起。有一次俩兄弟共同咬死了一条麋鹿。麋鹿刚断气,兄弟俩就为了争功而咬了起来。你见过狗咬仗吗?同类相残比异类相斗残酷得多。两条狗都使出了看家本领,相互间咬得遍体鳞伤,我为了阻止它们撕咬,拾了一根山柴将它们乱打。它们见我来了就跑,跑得远远的又咬。白天咬了还不解气,黑子晚上跑到我家又咬,我没有办法,就想了那个毒招。原以为过几天黑子就会好的,没想到叫黑子落了个终身残疾……我得罪了山神,山神狠狠地惩罚了我,带走了我的妈妈。”那啥的眼皮耷拉下来了,眼角滚出了泪珠。
午后的太阳像个巫婆,热辣辣地贴在人的身上,使人感觉浑身没有一点力量。那啥背着沉重的行李加上我的面袋子,少说也有百十斤重量。他好像感觉不来什么,大步流星地走着。我有点跟不上了,便提议歇一会儿再走。
那啥一靠着大树坐下,便呼呼的睡了过去。我睡不着,想起了狗与狗的争斗。看惯了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想不到动物界也有这种现象。……人靠思维支配行动,动物呢?动物靠什么支配行为?
眼看着太阳西斜,大树拉长了身影,那啥仍然沉睡不醒。我不忍心叫他,他累了,走了太多的路。看着那啥我想起了我正读初中的儿子,十六岁的孩子居然跟一个小姑娘谈起了“恋爱”,妻骂儿子“厚颜无耻”。儿子竟然语出惊人,他说厚颜和无耻原是一对孪生兄弟,兄弟俩同在菩提祖师门下学艺,一个学得七十二般变化,一个学得三十六门手艺……。狂热的政治斗争熄灭了年轻人的理想之火,使他们变得玩世不恭和放荡不羁,——我为儿子们感到忧心。
眼看着太阳西沉,山的阴影笼罩了我们,我不得不叫醒那啥。那啥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知道自己睡过了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怎不早点叫醒我?我说,我见你累了,想叫你多睡一会儿。
我们继续赶路。夜幕降临了,星星眨着贼亮的眼睛,山长高了。有流星顺着山坡滚下,落到山川变成了粼粼鬼火,蓝蓝的火苗顺着川道向前延伸,山的精灵在暗夜里保护着我们。
突然,黑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亲昵地拽着那啥的裤腿。鲁四的声音从黑暗中传过来了:“老齐,我以为你叫狼吃了,赶来给你收尸来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和鲁四混熟了,也就幽了一默。我说,狼不吃走资派,狼嫌走资派没有油水。
鲁四和我热烈地说着,却无视那啥的存在,不理那啥,把个那啥凉在一边。
“鲁四叔,”那啥脸上讪讪的,叫了鲁四一句。
“莫叫我,我给你当不起叔!”这个倔老头,忽风忽雨,刚才还满脸阳光,转瞬间阴云密布。
“鲁四叔,你听我解释。”那啥急于想辩明什么。
“啥都莫说!”
我纳闷了。这倔老头在背地里夸赞着那啥,见了面却怒气冲冲。又怎么啦?不大功夫回到窑里,鲁四已经将饭做好,还特意炒了两个菜,一碟木耳炖野猪肉,一碟獾肉炖蘑菇。这种待遇我以前还没有享受过。该不是沾了那啥的光?鲁四怎么知道那啥今天回来?是能掐会算还是心有灵犀?
算了吧,想那么多干啥,吃饭,肚子正饿得慌慌。鲁四拧开酒葫芦盖子,自己先灌了两口,不让我,狠狠地往那啥面前一墩,那啥讪笑着,拿起酒葫芦一下子喝下去一半。鲁四突然掏出一沓子钱往那啥面前一甩,命令那啥:“你今夜把这钱拿上咱俩还是叔侄,要不拿钱你这阵子就走!”
那啥给鲁四跪下了,流着泪说:“叔吔,侄儿把你的钱收下,侄儿一生一世不敢忘你。”
——原来,那啥他妈死后,那啥买不起棺材,村里人七凑八凑,给那啥他妈凑足了棺材钱。鲁四知道后,一下子就拿出来五十块钱。那啥埋了他妈以后,为了给村里人还钱,深更半夜一个人到山林里拾干柴挑到集市上去卖,半年后还清了所有的欠债。那啥知道鲁四的脾气,到内蒙前把钱交给老骡子,让老骡子把钱还给鲁四,老骡子不明内情,给鲁四还钱时挨了鲁四一顿臭骂。
鲁四脸上的阴云散去了,骂那啥:“快起来!七尺男儿尿点子蛮多,还动不动给人下跪,没出息。”
那啥一下子跳起来,抱住鲁四响响的亲了一口,张口叫道:“干大!”。
鲁四脸上的疑云一扫即过,他调侃着说:“这真是有钱时叫大哩,没钱时叫——”那个脏字鲁四没有说得出口。
“叫啥哩?干大,你说,你说呀!”
这回,轮上我说话了,我说,鲁四你就收下那啥这个干儿子吧。
鲁四一双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你看合适吗”?
“我看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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