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实证明林场当初的决策有些失误,村民们为了得到那笔安家费,全都同意搬到山下去住。林场也如约将村子里的年轻人招为工人。为了协商安排这六七户人家,林场跟周围几个村子没少费口舌,最后还是林场做了让步,同意给每个村子批一部分建材。当时村民们全都搬下去了,一两年以后又全都搬了回来。他们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们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过不惯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被招的工人里有一个黄头发蓝眼睛高鼻梁的年轻人引人注目。我在招工表里查过:那个年轻人叫索那亚,蒙古族。听说力大无穷,能一个人扛一根六米长的原木。我只见过索那亚一面,还是在目测新工人的时候。文化革命中造反派们把我跟索那亚硬扯在一起,说我跟苏修特务索那亚有联系。我有口难辩,索性由着造反派们胡编乱造。
索那亚被林场除名了。索那亚的故事却在林场流传。有一次一个工人问索那亚为什么力大无穷时索那亚回答道:他在财神爷庙里睡觉,财神爷给他托梦说爷爷的耳朵里有好多耳虱,叫索那亚帮他挖一下。索那亚醒来一看,只见财神爷耳朵里有一窝老麻子蜂,索那亚点燃一把艾蒿将老麻子蜂熏跑了。财神爷又给索那亚托梦,财神爷说:“谢谢你帮我挖了耳虱,我现在答应送你一样东西,要财物要力气任选一件。”索那亚说你给我些力气看我背不回来多少“柴”(财)!从此后索那亚便力大无穷。
后来我在一本描写蒙古民族的书里找到了这个典故,书中的主人公叫嘎达梅林,索那亚不过是移花接木,将嘎达梅林的故事移接在自己身上罢了。那么,是谁给索那亚讲过这个故事?肯定是他的妈妈。
鲁四说的那啥跟索那亚是不是同一个人?我不敢肯定。但是我敢肯定他们之间必然有所联系……扯远了。梦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梦见索那亚,可能跟鲁四告诉我的那啥有关系。
一阵响动将我惊醒,睁开睡意朦胧的眼一看,原来是两只老鼠咬仗。那老鼠见我看它,竟然支楞起耳朵,瞪着眼珠子把我张望,一点也不怯生。一根艾蒿拧成的火绳在暗夜中闪光。鲁四老汉害怕我被蚊虫叮咬,特意为我点燃了艾蒿。
我睡不着了,索性坐了起来。起风了?门外涛声灌耳。细听之,那好像不是涛声……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是鲁四老汉如雷的鼾声。我睡意全无,穿好衣服走出窑洞。那只狗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将头埋在肚子中间。下玄月给山林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远处什么地方传来了知更鸟的叫声。我是山的儿子,一辈子跟大山打交道,知道山的脾气秉性,有时山像一个温柔多情的姑娘,向你展露出她那婀娜多姿的身影;有时山像一个顽皮淘气的孩子,变着法子将你捉弄;有时山又像一头凶猛残暴的野兽,发起威来让你无所适从。此刻,我更觉得山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向你讲述着她的经历。我侧耳倾听,听到了大山均匀的呼吸。我想起了妈妈……我睡在摇篮里听妈妈唱着儿歌;我穿着妈妈纳的布鞋走在上学的路上;我每次外出归来妈妈总是倚在村外的树旁将我张望。我参加工作离家时妈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那个故事影响了我的一生。
说的是有一个人做了一辈子好事,死后来到阎王爷那里,阎王爷说你是个好人,下辈子还叫你做人,你选,想降生到什么样的人家?那人说:“我要父坐高官子登科,一妻一妾赛嫦娥,一生不遭凶险事,命活百岁见阎罗。”阎王爷有点不高兴了,说哪能随你的心愿吗?那人说:“若要随吾心,还得一窖金。”阎王爷问:窖有深浅大小。那人说:“方方四十里,能深尽管深。”阎王爷说:那你还有用完的时候。那人又说:“白天用四两,晚上长半斤。”阎王爷听得此话,忙将官帽摘下来,离开了坐位,说,我不当阎王爷了,那么好的事论不上你。
妈妈其实是在暗示我:人要知足,不要太贪。我听懂了,却装着不懂,问妈妈是啥意思,妈妈笑了,说你慢慢想去。
奇怪,今晚这是怎么了?净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天亮了,蓝蓝的雾岚从山底向上升腾,太阳落在树梢上颤颤悠悠。我在山间小路上漫步,身后传来了鲁四的叫声:“齐局长——吃早饭啦!”
想起了昨晚狗舔饭锅的情景,我食欲全无。我不知道怎样打发这顿早饭,心里头感到有些茫然。磨蹭着来到窑内,只见鲁四和狗已经吃完饭了,锅碟碗筷已经洗刷干净,面盆里一小堆麦面,案板上放着一块熏黄的獾肉。鲁四砸了砸嘴巴,嘴角涎水直流:“我一辈子邋遢惯了,你们这些读书人不习惯。我把面给你舀好了,自己做的吃把。”鲁四一边说一边把狗拉了出去。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想对鲁四表达感激之情。
“莫装孙子了。”鲁四在院里骂道:“夜黑地里我明显感觉到你没有吃饱,嫌老汉做的饭肮脏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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