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婉月嫁为人妇的第六年。

她是相府千金，生了副倾国倾城的好容貌，善音律，通诗文。

她的夫君傅修竹是清高孤傲的探花郎，父亲的门生，官拜礼部侍郎。

陆家老夫人也是一等一的菩萨心肠。

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她这么贤良淑德的过了六年，性子最柔顺不过，从没跟谁红过脸，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昨晚突然就投湖了。

她伪装的很巧妙，即便是投湖自尽，也不好太明显了。

只装作是雨后路滑，一不小心踩空了，失足跌下去的。

冰冷刺骨的湖水包裹了她。

恍惚间，她想起年少的小将军陆星怀，两人青梅竹马。

他脾气温柔，待她极好，还亲手给她做云片糕吃。

她没什么野心，只想有朝一日嫁给他，长相厮守。

只因皇上一句“恐有结党营私之嫌”，她便生生和镇远侯府退了婚。

皇上给她和探花郎赐了婚，说是天作之合。

她想起六年前自己上花轿的时候，母亲眼泪汪汪拉着自己的手，嘱咐道：“婉婉乖，嫁过去了，一定要贤良淑德。”

“咱们女人，都是这样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何况是陛下赐婚。”

“他家虽然门楣低些，你嫁过去必定不会受苦楚。”

江婉月一身喜服红妆，脸上却无半分喜色，低垂着眼睛应道：“娘，我晓得的。”

她甚至连眼泪都不能掉。

婚礼这天，特别漫长。

拜堂之前，新娘还要经过许多仪式风俗。

喜轿不能马上进门，要留在门外，说是给新娘“憋性子”，能把新娘的脾气压的柔顺些。

进了院子后，新娘还要“跨火盆”，意思是去晦气，烧掉一切不吉利的东西。

新娘从轿子里出来，脚便不能踏地，目不能视，完全由身边人引路，到了洞房揭开盖头时，才能看到新郎的脸。

她的花轿随着迎亲队伍到了夫家，一条大红彩绸牵引着她和新郎，这叫合欢梁。

彩绸中间通常还要结一个同心结，象征两人同心同德，白头偕老。

她自出阁至拜堂行礼，都是盖着盖头由人搀扶，全程不能说话，否则就是不端庄，这叫“盲婚哑嫁”。

拜过天地，她便由新郎牵着，象征她现在交付给丈夫了。

进入洞房后还有很多礼俗，比如坐帐，也叫坐福。

新郎新娘坐在床沿上，新郎以自己的左衣襟压在新娘的右衣襟上，意思是男人要压住女人。

揭开盖头后，新娘面对众多陌生宾客，多以扇遮羞，称“遮扇”。

进洞房之后最重要的一个仪式，就是同牢合卺。

同牢是指夫妻二人同吃一碗饭，表示成了一家人。

合卺是同一个葫芦分成两半做成的瓢，用红线拴在一起。

一剖为二象征夫妻两体，饮酒后再合二为一，又象征了夫妻的合体之义。

明明男方早就懂了，不是跟通房丫头云雨过，就是去过花柳之地了。

还非要这么讳莫如深的暗示一下。

洞房之前，老嬷嬷会在床上铺一块雪白的帕子，等她待宰羔羊般落了血后，留下痕迹。

第二天便会来验货。

红梅绽放，便你好我也好，叠好了收藏起来，像是什么了不得的战利品。

如果素白如雪，便少不得要苛责新娘一番。

洞房之后，便要敬茶，开祠堂，上族谱。

当然没有名字，上族谱的只是傅江氏，她名字就无声的隐去了。

冠了夫姓，她便是个，不里不外的外人了。

对娘家来说，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对夫家来说，哪怕她侥幸生了儿子，也永远是一个外姓人。

她从此，便不是江婉月了，是傅家的媳妇，傅江氏。

女子的一生，嫁了人便是一番新光景了。

只是这光景，都是要拿命去赌的。

若是运气好的，婚后感情投合，还可以先婚后爱；若是气运差些，感情不合，那就一生痛苦。

男子还可纳妾，眠花宿柳的风流之人也是不少。

但是女子，要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宅斗争宠，困兽之斗，锁住一生。

只有她的丈夫，看起来像是她的依靠，但这依靠，常常是没那么牢靠的。

女人，是没有退路的。

她想，她从上花轿那一天，便死了。

活着的，只是她的躯壳。

当她失去最后的呼吸时，她终于解脱了，不用再演戏了。

*

乔月月再睁眼，是在一个古朴雅致的卧房里。

房间的布置足以见得主人品味不俗。

屋里有淡淡的草药味儿。

她静静躺在床榻之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

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药汁，苦涩的很。

她额头出了些许薄汗，潮湿的汗水把她额前的碎发打湿了，云雾般的头发就那样黏在白腻的皮肤上。

乔月月只觉得头痛欲裂，全身都没有力气。

她使劲睁开眼睛，此时眼皮好像有千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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